林氏原地怔住，脚下意识想后退，却又暗忖，好歹当着这么多人面，他沈珣也不敢这么大逆不道殴打继母吧？
沈珣的大逆不道她是亲眼见过的，四年前沈珣母亲何夫人的忌辰，沈春鹤那天不在家，出了府门，临到子时才回来，到底是忘了何夫人的忌辰之事。
何夫人与林氏姐妹有旧仇，林氏也不可能为何夫人操持，而且沈珣又是个废人出不了门。所以林氏干脆把宫里皇后派人送来的东西扣下，全府不止没祭祀何夫人，还叫了戏班子闹了半天。
可当天晚上，何夫人的牌位便出现在嘉荫堂正房门口，连府里她带来的陪嫁管家都被沈珣命人押在二门打了一顿。
这事让沈春鹤很是震怒，沈春鹤将沈珣罚跪祠堂，沈珣当晚就在祠堂点了一把火烧了好几个祖宗的牌位。要不是发现及时，整个祠堂都得被烧了。沈春鹤被气得吐血，又将沈珣杖责二十，丢进了修齐院，还把沈珣身边跟着的几个下人全打发到别庄去。
沈珣被杖责时全程都用极冷静的眼神看着他们，那个眼神，林氏并不怀疑，要是沈珣能走动，高低也得殴打自己一次。
所以林氏强撑起胆子，蹙眉看着沈珣道：“珣儿，你是心疼你这新妇了？”
沈珣没所谓道：“太太既说让她跪，那是太太的事，与我无关。我只是告知你们一声，我今日要去别庄修养，等过阵子再回来。”
林氏又一怔，去别庄？去哪个别庄啊？
沈家在郊外有好几个庄子，原来的庄子有位置不好的，都或送或卖了出去，只留下几个位置好的还在家里，尤其是靠近皇家行宫那边有一个很好的庄子，轻易舍不得给人。
林氏道：“这…这件事我做不了主，需得让你父亲同意才行。而且你去哪个庄子啊？庄子上的人到底伺候得不经心，就算是要去，也得叫人提前去准备的。”
沈珣唇角扯了一下，有些嘲讽却又很快收敛，“我只是告知你们，并非征得你们的同意。”
林氏踟蹰下，手在大袖子里捏得死紧。
堂堂沈家的大公子，竟然对继母这么不恭敬，可就算是这样，沈春鹤也只是把他放到偏角，而不是让他去死。
这么一个人，要是死了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林氏脸上端出了笑意，道：“那我叫人提前去安排一下，你三叔院里一直都有管家婆子在别庄看着，我叫人先去收拾好，等收拾好了再来接你。”
沈珣道：“别庄既一直有人在，那更不需安排什么，我马上就走，至于伺候的人——”
他一指跪在地上的裴宜，“有她就足够了。”
跪在地上的裴宜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心情顿时很难描述。
她虽然理解沈珣因为受伤心性大变，却也对沈珣的话有点伤心。无论怎么说，她都是他明面上的妻子，可他对她被林氏惩罚下跪这件事轻描淡写极了。
像是她的死活与沈珣全无关系。
裴宜想，罢了，沈珣生病了，而且是她自己的决定，跟沈珣有什么关系呢。
裴宜咬唇，把心里冒出来的淡淡委屈又给按了下去。
她火速从地上站起来，站到沈珣身后，冲林氏笑道：“太太放心，我会照顾好大公子的。”
林氏一时无言。
末了还是安排了一个叫翡翠的二等丫头带了三个小丫头跟着一起去别庄上伺候。
今天虽有太阳，却也还是冬天。
北方的冬天比江南要寒冷凛冽得多，北风在地面刮过，会发出呼啸的声音。
沈珣却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安排了一辆暖和坚实的马车，马车上还放了炭盆和汤婆子，车身和窗户都用厚厚的棉布在内部围了一圈。
一上车，便觉暖意融融。
沈珣稳稳坐在马车上，头发终于束起，虽仍是散漫，却比披散着发丝的时候显得有精神许多。
沈珣坐在裴宜对面，他手里捏着一串串珠，眼睛却一直盯着裴宜看。
好半响，他开口道：“早上为什么不开门？太太罚你怎么不辩解？”
裴宜正看着马车外的景色，京城入了冬后十分荒芜，到处都是凋零的树，满天枯树里只有松树还挺立寒风中翠绿依然。
“我不能看着他们欺负你，罚我就罚我好了。”裴宜飞速摇头，又咬唇道：“最多就是被他们欺负一下，反正他们也不敢真的拿我怎么办。可你已经很难了，我一定要护着你。”
沈珣眼眸渐深，神情微变，像是被这句话触动到，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唇边居然还带了丝丝浅笑。
只是这抹笑极浅极淡，又很快消失，快得让裴宜都来不及确认。
沈珣瞥她一眼，闭上眼靠在身后的马车壁养神去了。
裴宜斜靠在座椅上，看着闭目养神的沈珣，心里疑惑得很。
沈珣，什么时候安排人的？又是什么时候跟外人联系的？
她就睡在沈珣东厢房对面，可昨夜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裴宜心里有了个想法，却不敢说出口，只好也装作养神把眼睛闭上。
可没想到，马车上暖和，行走又慢，摇摇晃晃中她反而彻底睡过去了。
等她睡着，她对面的沈珣却睁开了眼睛。
自姐姐进宫母亲去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说护着他的话了。
不管这话是真情还是演戏，但这句话救了她。
别庄在城北，城北有处地下温泉，京城里许多王公大臣富贵人家都在这附近圈了庄子，冬日天冷的时候就来泡温泉修养，等天气暖和了才重新回城里去住。
别庄叫翠微庄，取了翠微山的名字。
虽是翠微，却离真正的翠微山还隔了三十里路，只是借个名头。
庄子是个三进的院子，并东西好几个跨院看不到头。
他们到的时候，有两个管家婆子领着十来个人已经在别庄外等着了。
待向沈珣行礼问安之后，林氏派来的那个叫翡翠的大丫鬟当先自己做主，安排好人去沈珣院里伺候，又给各个下人分派了不少的活计。
翡翠一时很有些得意。
她因为安排沈珣院里的事情，等沈珣安顿好，她便来找沈珣回话。
沈珣在房间里吃药，没出来搭理她，只裴宜坐在庭院里看梅花盛放。
翠微庄的庭院里种植了满院梅花，现在天气冷，但翠微庄地下有温泉，带着这里的梅花也比别处的开得更早，开得更灿烂。
裴宜外祖母家也种了几棵梅花。
江南水润，梅花开得早花期也长，所以崔家的梅花虽没有翠微庄这么大的范围，但盛放开来的时候不比翠微庄差。
也可能因为她看花的时候年纪还小，总是外祖母带着她，还会让人把她抱起来去摘花弄雪，所以她眼里的梅花才灿烂如昔亲切依旧。
这会让她想起无数被外祖母疼爱照顾的时候。
翡翠路过裴宜身边，看见裴宜身上披了件灰鼠皮斗篷，脸顿时拉下来。
“大奶奶，原本我不该说的，但您不该在这个时候还在这悠闲看梅吧！”
裴宜好脾气道：“请问翡翠姑娘，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翡翠冲厨房的方向努嘴，“去给大公子做碗汤来吧，大公子休养，出来肯定想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裴宜微怔，他是喜欢喝汤的啊。
她笑了笑，转身准备去厨房亲自熬汤。
临转身前翡翠还喊住她，“记得莫要放枸杞，大公子不喜欢，还有姜，大公子也不喜欢姜的刺鼻味。炖好了大奶奶喊我就行。”
裴宜没跟翡翠这个丫头计较，只道：“知道了。”
怪癖还挺多。
翠微庄的厨房在庄子东南角，东南财位，厨房安排在这有风生水起火运旺的意头。
为了图流水潺潺的意思，还在厨房外布置了一处假山，引了流水泻下假做瀑布。
倒让厨房与二门间的空地显得雅致很多。
裴宜一路看过来，总觉得翠微庄的亭台楼阁和房屋风格很像江南特色，并不像北地特有的建筑风格。
但想来也正常，本朝太祖正是淮南人，与江南所隔不远，官员们上行下效难免会模仿江南风格。
现在是酉时初，厨房里已经为晚饭忙碌了起来。
别庄里伺候的人虽少，但对沈珣的态度意外地跟沈府里的下人们并不相同。
沈家府里下人们对沈珣畏惧且害怕，压根不敢靠近修齐院半步，别庄里的下人却很想见到沈珣。
厨房里一个婆子在指挥丫头们。
“你们动作都利落点，大公子难得来一回，你们都伺候精心些。”
“切菜的炒菜的都快着点，大公子原来喜欢吃鸡汤白菜，鸡汤都熬好了吗？”
有个年纪小小的丫鬟小声问，“杜妈妈，我都来了三年了，大公子怎么从来都没来过别庄啊？”
婆子骂道：“不该打听的少瞎打听，干好你自己的活。”
正好裴宜进门，这婆子看见她，神色微变，有些打量又带了几分防备。
婆子道：“大奶奶怎么来这了？厨房忙乱，大奶奶想吃点什么叫人来跟我说一声就是，怎么还自己走一趟，守着大公子才是正经。”
语气有点埋怨，埋怨她来厨房添乱，也埋怨她没管沈珣。
裴宜道：“翡翠说大公子想喝点汤，我来熬锅汤送过去。”
婆子皱眉，“翡翠说的？”
裴宜道：“正是。”
婆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具体说的什么裴宜没听清，她好奇问：“妈妈在说什么？”
婆子笑道：“没什么，您需要的我知道了，您先回去休息，我等会给您把汤送过来。”
“可是汤还没熬呢……”裴宜迟疑了。
婆子一叠声安慰她，“这有我呢，大奶奶快回去吧，我会安排好的。”
裴宜再三确认好，这才转身走了。
裴宜回到正院的时候正好碰上沈珣吃完药出来。
他披着斗篷坐在庭院中亭子里看梅花，他身边站着个裴宜从来没见过的侍卫打扮的男子。
裴宜站在院子拱门处犹疑，这个人应该就是帮沈珣安排别庄的人吧？
她探头看了一眼，怕干扰到沈珣和侍卫，干脆站在门口等着。
她才站定，却听到沈珣在亭子里喊她，“进来。”
裴宜一头问号，沈珣怎么知道自己到了？
裴宜进去，亭子里只剩下沈珣自己，他面前一杯热茶正徐徐冒着热气。
刚刚那个黑衣侍卫全不见人。
沈珣身体差，为了沈珣舒服，亭子周围也用棉布围了一圈，保证没有透风进来吹到沈珣的地方。
许是药真的有效果，连带着沈珣脸都难得有些红润之色。
裴宜有点好奇，左右看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影。
她正看着，却听沈珣道：“你去哪了？”
裴宜心里一暖，他是在关心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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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别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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