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郡守来吊唁时,是楼母接待的。

妇人一夜间白了头,眼睛哭肿,一连几日都未好好用饭,眨眼间瘦得如秸秆,嬷嬷搀扶着她小心走到灵堂,郡守朝她一拜,尤为惋惜。

“谁也没有料到楼将军会……”郡守重重叹了口气,安慰楼母:“还请节哀。”

楼母怎么能接受得了,红肿的眼中泪水流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郡守视线一转,落在跪于灵台前身穿孝服的女子身上,女子未施粉黛,素面示人,纤弱的身子微微颤动,无声哭泣。

郡守目光一闪,低声问楼母:“楼将军与少夫人刚成婚不到一日,楼将军一走,少夫人从此便没了夫婿,着实可怜。”

这几日楼母操心儿子丧事,又未休息好,声音嘶哑:“嫁进我楼家,一生是我楼家的人,她定然是要为我儿守一辈子的寡。”

边上跪着的女子身子重重一颤,脑袋小幅度向楼母的方向转,克制着没有去看他们。

楼晏战死的消息传来后,姜予宁未曾想过立刻离开,在这楼府快快活活住了一个月,多少也得报答报答。

可楼母竟然说出了叫她为楼晏守一辈子寡的话!

她才十八,还未去过大祁都城,往后余生就要被困在楼府里,日日要与这老婆子相处,她怎么能甘心!

嫁给楼晏为的是摆脱原本低贱的身份,是为荣华富贵,是为后半生无忧,人都死了,还要她守一辈子的寡,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姜予宁握紧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被怒气与不甘掩盖。

郡守的声音靠近,前来安慰她:“少夫人节哀,楼将军为我大祁戍守边境,战死沙场,此等功劳,陛下知晓,定然会厚赏。”

说着,眼神扫过她纤细腰肢,声音低了些,“若是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郡府,我定当竭力相助。”

女子缓缓抬头,颤着眼睫,晶莹的泪从眼尾滑落,那双含泪的眼似乎能说话。

姜予宁知道自己这双眼最为好看,楼晏常常看着她的眼出了神,此刻她用这双眼望向郡守,楚楚动人的模样落在郡守眼里,更是看得走不动道。

“那便谢过大人了。”

姜予宁俯身一拜,郡守方要去扶她,身后传来楼母的声音。

“庞大人不必操心我楼家,两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事大到要去郡府求您帮忙,宁儿与老婆子我便能解决。”

庞大人伸出去的手转了个圈,背到身后,咳了几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留了。”说罢,他又朝楼母说了句节哀,离开楼府。

姜予宁眼角余光瞥到他走得飞快的步伐,垂了眸,身子瘫了回去。

连郡守都要看楼母脸色,她怕是指望不上他了,难道真要为楼晏守一辈子寡吗?

前来吊唁的人一走,楼母冷了脸,叫姜予宁一直跪着,自己回去休息。

楼母不在,灵堂外的丫鬟们胆子大了起来,远远瞧着棺材前的女子,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我瞧着她就是个不安分的,没嫁进来前是风烟楼的花魁,说的好听不接客,实际上啊,是想攀上高枝当凤凰呢。”

“她若是还要与外头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坏了将军的名声,我就算是惹得老夫人生气,也要为将军出这口气。”

“将军为娶她,在老夫人面前跪了好几日,硬是求着老夫人心软,答应下来,她倒好,将军刚走,转头就与郡守搭上,狐媚子就是狐媚子,根本安分不了。将军还为她永不纳妾,她怎么配得上将军!”

丫鬟们狠狠出声,说了好几句,瞪了那弱柳扶风的背影一眼,才散开。

跪在棺材前的女子死死握着双手,极力忍耐,才没有冲上去教训她们。她心知楼晏一死,府里没有人会为她说话,这个时候去了,被罚的只有她。

姜予宁松开手,掌心几道红指甲印,差点出了血。

她似是感觉不到手上的痛一般,抬起为楼晏哭红了的眼,泪水簌簌而下。

“将军,并非妾无情,是这楼府容不下妾……”

“将军,妾本想与你白首偕老,相伴余生,可你一走,还有谁会保护妾?”

楼母定然会严加约束她,本就看不起她,楼晏不在,还不知会怎么虐待她。前几日她不过是碰了楼晏遗物,便被楼母呵斥,吓得连续好几晚做噩梦。

醒来便被勒令从早到晚一直跪在棺材前,只等到晚上才能用饭。若说楼母没有存报复她的心思,她定然是不信的。

一直待在这楼府,定然没有好日子过。

姜予宁往前挪了几步,也顾不上裙摆会弄脏,双臂抱着棺材,脸颊贴上去,棺材的冰冷刺痛肌肤,她嚅嗫着,“将军不会怪妾的吧。”

妾不是有意要离开将军的。

妾是被逼的。

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洇湿衣裳。

也不知是为楼晏战死而哭,还是为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而哭。

出丧那日,姜予宁抱着亡夫的牌位走在最前端,面容惨白,身形瘦弱,步履踉跄得仿佛下一秒便会支撑不住摔倒。

下葬过后,刚回楼府,便被楼母勒令换上一身白衣,并且日后永远不可施粉黛戴朱钗。

姜予宁抿唇接下,没有说一句话。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颤抖,绝对不能被楼母看出异样。

她已经为楼晏守丧,还为他送葬,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把他的恩德全都报答了,剩下的不该由她来承受。

忍耐着听楼母说完那些难听的话,出了楼母院子,径直往卧房而去。

她已经准备好了,今晚便跑。

当初楼晏为她上族谱时,她就在边上看着,楼母根本不会想到她会把写有自己名字的那一页画掉,还把婚书也烧了,待楼母发现时,她早已经跑了。

姜予宁回到卧房,屏退丫鬟,拿出自己收拾好的行囊,里头都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首饰,还有楼晏送她的那些,都要带走。

今晨天还未亮,悄悄去了厨房,拿了好几个馒头,提前吃了垫饱肚子,免得晚上跑时没有力气。

待天一黑,她便跑出去,永远离开这里,换个身份活。

姜予宁就这么抱着行囊,跪坐在床边,死死盯着外头光线,眼眶不由自主地又红了。

夜幕降临,她站起来换了丫鬟衣裳,将行囊绑在腰间,用衣衫盖住,没有走正门,而是从窗户那爬出去。幸亏当初楼晏将婚房选在南边,靠近外头小巷,爬出去往南继续跑,便能去郊外。

届时她便能找辆马车,趁着天亮出宗阳郡。楼母应当不会那么早唤她起来,待楼母发现她不见了,以楼母的性子,不会立刻找她,她便有时间离开。

姜予宁为自己缜密的计划感到骄傲,从早就准备好的垫脚柴堆上爬上围墙,转头一看围墙外,高度吓得她身子一抖,紧闭双眼,深呼吸后,缓缓放下身子,一点点往下滑。

落地时摔得不轻,死死咬着唇没有叫出来,缓了一会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南边走。

越往南边越荒凉,宗阳郡位于大祁南边边境,与大夏接壤,两国时有摩擦,近几年纷争不断,打了好几场战。

楼晏战死,宗阳郡若是守不住,大夏的兵一旦攻进来,她更是没有好日过。

姜予宁抱着行囊环顾四周,起先还能瞧见几盏亮着的灯,再走,周围黑压压的,除了头顶的月,什么都瞧不见了。

心里发毛,但又不能不走,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郊外树木密布,稍不留神,很有可能迷路,姜予宁先前跟着楼晏来过这,认得一段路,抱紧了行囊,还红着的眼警惕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危险才继续走。

没过一会,倏地听到后侧方阵阵沸腾之声,伴随着地面震动,还能听到几声粗犷的叫喊声。

姜予宁浑身血液凝固了,脚步顿住,全身僵硬,愣是连头都不敢回。大脑里有声音叫嚣着让她跑,可身体不受控制,脚钉在地上似的,一步都动不了。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跑啊,快跑啊!

身体终于有了反应,姜予宁迈开沉重的脚,往前跑,使劲跑。

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这次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在说她。

“前面有个娘们,大晚上的,这荒郊野岭还能碰到娘们,兄弟们,这不是送到我们手上的大礼吗!”

男人的污言秽语一句接着一句,领头的人抬手,边上一人立刻挥马鞭,脱离队伍,朝那跑得越来越慢的女子追去。

姜予宁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行囊太重,抱着根本跑不动。

身后那群人一听便知是马匪,落到他们手中,只会遭受屈辱,没有什么比命还重要。

她直接扔了行囊,还特地把里头的首饰散开,只希望这群马匪只劫财,去捡首饰,还能给她争取逃跑时间。

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马,那人很快追上她,直接拦住她去路。

姜予宁心跳骤停,惊慌失措抬头,通红的眼看到马匪时,吓得腿一软,差点跌倒,赶忙调转方向跑。

马匪一见她的模样,双眼锃亮,朝那群马匪喊:“大哥,是个好货!”

旋即跳下马,几步追上她,使劲一拉她胳膊,色心上头,又见这女子娇弱,根本没有防备,手臂骤然刺痛,嚎叫声起。

姜予宁松开插进他胳膊上的发簪,掉头就跑,胸口心脏扑通直跳。

为楼晏守灵堂的这几天根本没吃好,楼母只让她吃一顿,身子都垮了,根本坚持不了跑多久。

那马匪拔了发簪,怒骂一声,撒腿就追。眼看就要追上去,女子忽然倒地,直直滚了下去。

马匪立刻止住脚,探头一看,竟然是个斜坡,尽是些枯枝灌丛,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滚下去,定会被刮伤。

马蹄声靠近,马匪们追了上来。

“追,把这娘们带回去,兄弟们也能快活快活。”

马匪纷纷下马,一波绕路找下去的路,一波去滑坡上直接追。

姜予宁躺在地上,浑身痛得说不出话,灌丛枝子险些刮到她的眼睛,脸上火辣辣地疼。

顾不上查看伤势,她只得爬起来,踉跄着往前跑,一定不能被抓到。

马匪们嚣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予宁一瘸一拐,根本跑不动。

匆匆回头,一看到那群追赶过来的马匪,整颗心都沉到谷底。泪水不争气地从眼里流出来。

她只是想过得好一点,只是想摆脱楼母的折磨,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非要她受尽苦难。

马匪的喊声越来越不堪入耳,姜予宁拖着自己的身体,挣扎着逃跑。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忽然瞧见一抹银白,急忙擦了泪,睁大眼一看,前方陡坡上正立着一匹白马,马背上坐着一人,身姿挺拔,衣着打扮尽显尊贵,一眼便知他与马匪不是一路人。

马匪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快去把那娘们抓回来,那人看起来不对劲。”

姜予宁求生的希望越来越强烈,直直望着前方马背上的人,拼尽全力朝他跑去,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声音呼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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