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璎极其讨厌此人,见他虽然相貌还算周正,但贼眉鼠眼且油嘴滑舌,歪门邪道得很,小王爷自然是不会理会的,谢子璎忍不住道:“看样子你也是去过汴京的人,不如和我们说说那里有什么好处?”
张二宝确实是去汴京混过几天的,并且一直深深引以为傲,听谢子璎说起,倒不觉得是嘲讽,反而激发了炫耀心,挺起胸膛大声说:“汴京的好处那还用说,真正天子脚下,有钱人像是过江之鲫似的,百万者,比比皆是。我就曾见过一个财主,好好的薄如蝉翼的红绡布,只配糊窗户用;什么金碗银碗都不看在眼里,吃饭时桌上放的全是羊脂玉碗;最富贵的要数他的宝贝女儿,穿金戴银头上各种明珠美玉宝石璎络,光出门时的一头首饰就值个十万钱。”
他说一句,下面的村人便惊呼一声,声音越来越高,张二宝也越来越得意,对着众人道:“只有见识过这种人家,才算知道富贵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他说得唾沫四溅,不料乌鸦突然横插一句:“既然那么富贵有见识,你怎么不留在汴京享福,肯舍下荣华回来了呢?”
张二宝满腔热情犹如被浇了盆冰水,顿时来个透心凉,众人见他张口结舌,油滑子难得也有傻怔痴呆的模样,村人都捂着嘴笑起来:“好个张二狗子,成天说嘴讹人,终于遇上了定头货了。”
村长也笑道:“别卖弄现眼了,还不快坐下,好酒好肉都堵不上你的嘴?!”
张二宝悻悻地坐下,用力看了谢子璎一眼,心想,你这个小白脸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敢挑老子的错,当心被我捉到你和那个小娘们的把柄,到时候要你好看!
第二个节目是杂技《弄虫蚁》,也是平常老百姓最喜欢看的,是一种训练虫蚁出来表演的把戏,艺人摆出一个水缸,以敲小铜锣为信号,用名字呼唤龟、鳖、鳅鱼等动物,忽尔浮出水面,忽尔沉入水底,也有戴着小面具而舞的,舞罢再沉入水底。这种节目看起来虽然带劲,训练起来却十分费劲,且都是家族传承的技巧,所以连汴京城里会表演的人也不多。
想不到这种浪人集合的小杂耍班子也会《弄虫蚁》的节目,这下,不光是村上脸上生光,连小王爷几个都有些另眼相看了。
只见几个壮汉抬着水缸放在院子正中,就对着小王爷的酒席前,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缓步上来,白发飘起,当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手里捧着一只红棕色的金钱龟,背上三道黑线形成个粗壮的“川”字,背甲上有同心环纹,密密地匝数已经模糊不清,肯定也有些年龄了。
只见他轻轻将金钱龟放入水中,那龟极具灵性,并不马上沉入水中,而是绕着水缸先游了一圈,像是和众人打招呼似的,还不时停下来连连摆头。
所有人啧啧称奇,许多人放下碗,围上来细看。
老者笑嘻嘻地说:“你倒奸滑,我还没敲铜锣开始,就先急吼吼地来卖乖啦,难道是想为自己讨点赏钱吗?”
其实这话就是在讨赏了,可惜,一来农人们也不懂,二来譬如张二宝这种听懂的,却不想出钱,存心装傻充愣。小王爷看不过去,向乌鸦点点头,后者从怀里掏出一串钱来,扔在水缸里。
老者又笑起来:“三郎,人家给钱啦,你可不得意呢?快把拿手的本事都耍出来。”
金钱龟猛地把头跃出水面,朝着小王爷的方向,连连点头,像是在叩头道谢似的。农人们便是一阵哄笑,张二宝笑骂了句:好个龟儿子,真会过日子。
乌鸦低下头,牙都用力咬起来,心想这人真的是满嘴脏俗,也不知道是不避讳还是故意作践我们。
小王爷神色不变,对着村长拱手道:“不愧是村长召集来的,连个畜生都这么会凑热闹。”
一句话,说得张二宝脸都绿了,乌鸦却又笑了。
谢子璎从头到尾却没听众人说话,自从粉头进场,他便觉得不是味儿,现在又紧紧地盯着乌龟,抬头看看了老者,心里怦怦真跳。前段时间小王爷催着他练习道家心法及符箓,做了许多功课,虽然还是个半吊子道士,但是对于异类的感觉却更灵敏了,此刻他分明感觉粉头、老者和乌龟精魄外都包课着一层雾气,分明不是普通人。
他偷偷看了康安安一眼,后者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两个眼神一接彼此心领神会,谢子璎精神大振,知道自己路子找对了,两个东西确实有问题,但苦于桌上杂人太多,无法直接交流。他朝着康安安使了个眼色,自己站起来,像是要找地方解手似的,四处张望着退了席。
他避到自己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康安安果然来了,两个人见了面,谢子璎冲上去拉住她手,兴奋道:“好姐姐,你快告诉我,水里的是龟精,外面的老头和粉头又是什么精怪?”
“是野鸡精和蜈蚣精。”康安安笑,方才粉头、老者一进场,她便凝力看出他们的魂形,只是脸上没露出来而已。
谢子璎搓手道:“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戳穿他们的真面目?”
康安安摇头:“他们并没有露出破绽,怎么戳穿?上次西门妙被制服,也是咱们人多势众的缘故,齐心协力把它死死地困住了才肯说实话,现在你瞧瞧外头的人的嘴脸,哪个会向着我们,若有个闪失,反而被笑话了去。”
一提到村人,谢子璎眉毛立刻竖起来,叹:“是呀,这些乡下人,又蠢又坏,说话办事实在太讨人厌了,我为什么要帮他们呢?如果附近真的有精怪,就让他们都去死吧。”
“你觉得他们讨厌,他们或许也觉得我们讨厌,归根结底不是一路人,总会起冲突和排外之心,再说,纵然他们不懂道理,也不至于去死呢。”康安安道,“人命关天,小谢你气量大些吧。”
“好吧。”谢子璎噘起嘴,“小爷大人大量,不和他们计较了。”
正在说话,门又轻轻推开,贺郎竟然一头钻了进来。
“姐姐姐姐!”一见康安安也在,他马上喜笑颜开,“你怎么都不来看看我,这两天可没把我闷坏啦。”说完便上来抱住康安安。
“你怎么也混出来了?我现在算是个男人,不方便进女子闺房,所以你还是多多忍耐吧,有事就让蛇夫人来找我。”康安安笑着,又摸了摸他头上的百合髻,赞道:“谁给你梳的头,真是好看。”
“蛇夫人呗。”一提这个贺郎便没好气,蛇夫人整天关在房间里也闲得慌,又和他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吵起来,所以除了磕瓜子吃零食,便是给他梳头了,蛇夫人梳头时当真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完全进入角色状态,且一天一个款式完全没有重样的,心灵手巧贤惠逼人,贺郎简直觉得自己是只玩具娃娃,能令让她从摆弄之中寻到了乐趣。
不过此刻他没功夫抱怨这个,急急道:“姐姐,在我们房间耍傀儡戏的不是人呀。”
“咦?你们房间里的也是妖精?”谢子璎眼都亮了,“这次是个什么妖精?”
“兔子精。”贺郎说,“奇怪,难道你们也遇上了?”
谢子璎便把院子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拍着大腿道:“也不知道张浚生从哪里找来的杂耍班子,活活一窝的魑魅魍魉呀,这算是纯属路过还是特意来害人呢?”
“咱们静观其变吧。”康安安皱眉,“我总觉得这不是偶然的事,可能人家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要知道除了狐族,普通的精怪一般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他们扮成杂耍班子见人,肯定是怀有什么目的。而且,方才我看穿了他们,他们也应该发现我的不妥,但都没有表露出来,所以说,他们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不错,那个兔子精也瞧见我和蛇夫人啦,却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说明他早就知道了。”贺郎用力点头,一眼瞧见桌上放着包零食袋子,忙走过去打开一看,眼睛马上直了,“蜜枣干!为什么不拿给我吃?人家最喜欢蜜枣干了!小谢你竟然敢藏私?!”
这包蜜枣干其实是贺郎昨天晚上走了三里路去隔壁杨家村买的特产,实在没时间交给他而已,听他责问,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对着他现在的芙蓉面,也懒得争辩,叹:“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小气吗?”
贺郎用指头挟了蜜枣干,已经吃下去七八粒,那蜜枣干做得极考察,每一粒都脱了核,咽下喉咙的一瞬间甜入心扉,他舌头一卷,眉开眼笑起来,“真不错呀,哪里买的?这种破地方居然还有如此地道的蜜饯?”
“张浚生说起的,是附近的特产,我跑了好几里路去买来。”谢子璎喃喃道,只要一看到贺郎,就想到昨天夜里的梦境,脸上不自觉地飞红起来,低了头。
康安安觉得他是受委屈了,于是向贺郎正色道:“你也别太过分了,这几天无缘无故把他差来唤去的,活活累成狗一般,就算有什么大仇也足够偿清啦,别觉得小谢老实就拼命欺负他,怎么不见你对着乌鸦发飙。”
“乌鸦和我的感情不深嘛。”贺郎难得被她责怪,有点尴尬,嘟起嘴,十足是个娇蛮可爱的美人模样,“我也是和他闹着玩,又不是真要欺负他。”
谢子璎最见不得他这个模样,胸口像被人捶了一记似的,又像是那里有锁头弹了出来,自己都能听到轻轻的“咯哒”一声,忙转头假装去床上找什么东西。
“好啦好啦,我们出来的时间够久了,可以回去了。”康安安看了看窗外,没有见到人影,可她分明能感觉到有人在房间外走动,慢慢地靠近,“这些人多嘴惯了,别再节外生枝搞出事情来。”
“姐姐你先走吧,我有话和小谢说。”贺郎朝她扮了个鬼脸。
康安安微笑,知道他是要道歉了,“有话快点说,我觉得有人过来了,再说你们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村子里最忌讳这个。”
“知道啦,我自有分寸哒。”贺郎盈盈一笑,真如春花绽放极尽妖娆,把康安安都看得心里打了个突,心想狐狸精果然都是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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