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他憋在心里许久了,不吐不快,见主子好不容易摆脱了换魂的困境,却又整日和这些妖精邪魅的东西混在一起,不是狐狸精蛇精就是什么归墟来的度朔使,都不是人间的货色,心里深不以为然,觉得小王爷的前途还是要在宫中发展为上,怎么能和这种东西混在一起,被人知道了,怕是又要被扣上“狂妄荒诞”的铁帽子。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狠狠吸了口气,垂下眼皮,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块青石地砖,静静地等待着一场无情的抨击。
谁知小王爷听他说完,毫无怒意,又等了一会,才淡淡问:“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努力追求功名,而不是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对吗?”
乌鸦已经流了一额头的冷汗,听他口气温和,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脸上满是怅然的表情,不由自己心里一沉,没有锐气的小王爷,比冷酷的小王爷更令他害怕,他急了,口不择言道:“和他们在一起有什么好处,没得耽误到你的名声,宫里不是一直说要从赵府里挑个太子出来吗?你是长子,又才恢复了元气,不正是个重生的好时机吗?”
小王爷听他口气激烈,自己只是轻不可闻地笑了一笑,嘴角微微一扬,随即道:“一句太子人选的鬼话,白白害了我许多年,想不到不光是宫里的人,连身边的人都如此上心,怪不得郭府余党会死死咬住我不放了。”
“郭府已经败落了,再兴不起大风浪!”乌鸦咬牙道,“经过此事,官家重新重视起赵府,掰着指头算算,就府里目前的几个年轻公子里,有谁胜得过你去?再说,官家不是重新召你入宫议事了吗?”
“入宫议事?”小王爷终于笑起来,侧目瞧着他,“你知道是议什么事?值得兴奋成这样?”
乌鸦一愣:“宫中秘事,我是不方便知道的,但是我替你高兴呀。”
“其实也不算什么秘事了,就算告诉你也无妨。”小王爷淡淡道,“官家已秘宣赵府幼子赵宗实入宫,交曹皇后管教抚养,想来日后自会择吉日宣布。”
“啊?”乌鸦大吃一惊。
“同时,命我务必将郭府余逆捉拿归案,并查清郭妃厌胜术的始末,不过查得是宫中之案,所以只赏了信物,不会对外说明。”
“啊?”乌鸦再次震惊,颤声道,“那么说来,你没有机会成为太子人选了?”
“是呀,这不是挺好的吗。”小王爷微笑,“我们认识许多年,我知道你是事事为了我着想,可一路行来,全为了这’太子人选’四个字,一句宫里的传言便令我无故堕入无妄之灾,经历了此次磨难,你还没有想明白吗?几年的困顿煎熬之后,你真以为我还会在乎什么权势之争?”
“可是,可是……”乌鸦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怎么描述才好。
小王爷笑:“可是像我这么个看起来精明毒辣的人,似乎不追求功名利禄就不像话了,对不对?”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您大材小用,实在太可惜了。”乌鸦忙摆手道。
小王爷眼眺着窗外,幽幽道:“记得第一次见到安姑娘,我被封禁在自己的身体里,已经到了快发疯的边缘。你不知道精魄被囚禁有多么憋屈绝望,每一天,我都在人堆里寻欢作乐,但实际上寂寞清冷到不行。而见到安姑娘的时候,她的眼神像可以穿透死寂,直接安抚到我的精魄上,让我慢慢地安静下来。那个时候,权势毫无用处,财富也不值一提,只有她的脸才是真实,我一直在想,自己奋尽全力生活在这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如这个姓郭的傻人有傻福,没有雄心大志,却能肆意妄为,活得欢畅淋漓,还能整天与她在一起,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他。”
“你可别太在意那女人啦!”乌鸦脸都白了,“你别吓我呀!那女人邪乎得很,连自己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你可别给她一个眼神就绕进去啦。”
他话一出口就自己闯了大祸,果然,小王爷眼中忽然瞳仁一缩,鹰隼似地盯过来,满是凶光,乌鸦这次真的是吓得人都呆住了。
小王爷冷冷地瞪了他半天,一直看到他浑身僵硬,眼里凶光渐渐缓和下来,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慢慢笃步过来,高高伸出手,乌鸦闭上眼,浑身一个激灵,却只觉得肩上一重,小王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你挺空的,明天早上再把那具奢比提出来研究一下吧。”说完,又慢慢地走开了。
乌鸦木着脸,站在原地又纠结了半天,终于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个嘴巴子。
第二天早上,乌鸦并没有去提审奢比,倒不是他敢于违抗小王爷的命令,而是半夜里府里又来了人,这次倒不是冲着康安安来的,而是虚晃一招,先在府中一角闹出些动静,然后乘着守备混乱,几个人把郭珺臣给劫走了。
乌鸦将消息报给小王爷听时,只见主人面色隐隐发白,似乎有点胸闷,想想也是,只是为了不让康安安和郭珺臣见面,才把他移到了府里最偏的角落,想不到因此便宜了刺客,轻而易举地把人救走了。
果然还是因为女人而误事啊!乌鸦情不自禁地瞄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康安安。
康安安脸色十分凝重,倒不觉得这事是和自己有关,只是怔怔地望着小王爷,问道:“郭珺臣被人救走了?事情怎么会这么凑巧?”
此话一出,乌鸦顿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终于明白小王爷胸闷什么了!
也难怪,在康安安眼里,郭珺臣始终是小王爷心头的一根刺,见他被软禁在府里,始终心有不忍,只是碍着前情旧事不好意思开口替他求情,本来心里就存着些芥蒂,偏偏又在这么个出发前的当口人没了,无论怎么解释,小王爷都脱不了嫌疑。
“你不是一直在提防郭府的刺客吗?竟然会这么容易被他们得手?”
话里包含着的猜疑已经十分清楚,如同隔着薄薄的一层纸,几乎一点而透了。
小王爷心中酸涩痛楚,脸色煞白却是毫无表情,口气生硬地道:“我所有的防护都是为了保护你,从来没有他的份,想想以前的事,我不杀他已是手下留情,凭什么还要费尽心思保护他?”
康安安更是不满,冲口道:“所以,你明知道郭府会派人来行刺,却一直都由着他自生自灭,这手段也太低劣了,和借刀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乌鸦傻了眼,想不到事情可以发展到这种地步,看着小王爷冷漠的表情,他心里十分难受,知道主人有个怪脾气,心里越是情绪激烈,表面就越是冰冷无情,就现在这样子不晓得怎么心如刀割呢,他想了想,艰难地开口分辨道:“郭府的人一直都盯着安姑娘,从来没有对郭公子动过手,所以……”
“不必解释。”小王爷一挥手,冷笑道:“人是在我手上丢的,这笔帐当然就记在我身上,反正在她心里,本来就是那个人更重要,情愿是我出事,也不能伤了他的半根毫毛。”
康安安刚才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重了,果然听他发怒,不由长叹:“你何必说气话,我本来……”
“你本来就是别有用心,你回来之后,哪一天不是为了保护他而在迁就我,譬如今天一大早巴巴地赶来陪我说话,虚情假意,装腔作势,还不是想求我放了他,难道我说错了?”
康安安语塞,不光是脸上,连耳朵根都红到发烫,原来他都看出来了,昨天晚上她一夜没睡好,想到今天就要出发了,而郭珺臣还不知被软禁在哪里,所以早上就来找他,小心翼翼地迎合着他,由着他把手搭到她肩膀上,很虚伪吗!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在他面前谈起郭珺臣本就是件危险的事,尤其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一不小心,便会惹他生气,她只是想放了郭珺臣而已,他就算不同意也可以,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可恶,当面揭穿,一点面子都不肯给她留?
实在太难堪了!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自从精魄齐全后,她总算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活着,原来相对于一个正常的人,之前的康安安无论是在身体触碰还是情绪感上都算得上是懵懂迟钝,冷静麻木,如罩着层薄纱与尘世隔开,事事入眼不入心,波澜不惊毫无牵挂。
如今的她,对周遭的人与事感受越来越清晰深刻,更添了一种纠结的情绪,令她的笑容和悲伤不再纯粹,思绪缠杂不清,令她在睡梦中突然惊醒,因琐碎之事而碾转反侧,无奈、疲累、茫然、烦躁……许多繁琐细碎的烦恼不受控制地蚕食着她的心。
原来还是精魄不全最好,无知无觉、无牵无挂,不痛不痒,至少不会如此在乎郭珺臣的安危,不会承受着对于吴镜的责任,更不会把小王爷的轻视放在心上,一念至此,她紧紧捏牢拳头,恨不得一拳砸碎现在这个多事多虑的自己。
乌鸦其实一直都讨厌康安安,觉得这个女人算是主人成功道路上的绊脚石,就算现在见到她这么个伤心模样,微蹙着眉心,脸如娇花笼烟,份外的楚楚可怜,心里微有不忍,可转念一想:到底是个红颜祸水,惯会弄姿做态。于是淡淡道:“安姑娘,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急也没用,与其说些有的没的话,不如先交给我处理,你还是先回去收拾一下,随后动身去柳埠村,毕竟你们吴镜大人还等着人去救呢。”
康安安听他口气里藏不住的轻蔑之意,心中更是凄然,于是轻轻道:“没错,找吴镜是我自己的事,我才是归墟的度朔使,一直以来,有你们陪着,这份情义我心领了,可是,我本不该这样麻烦你们的,所以柳埠村的事还是我自己去解决,连贺郎小谢都不该去冒这个险。”
小王爷和乌鸦一起呆住,看着她。
康安安心冷面冷口气更冷,眼盯着脚下道:“我收拾一下就先走啦,这些日子你们对我的帮助,我会永远记住的,咱们日后相见还是朋友。”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转过身,再不看他们一眼,离开了房间。
“我们是不是被她甩了?”乌鸦张大嘴,半天才反应过来。
小王爷的脸白到发绿,咬牙切齿了半天,突然迸出一句话:“你听听她说的话,果然姓郭的刚走,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我!”
此刻,即便信徒如乌鸦,也觉得他有些魔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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