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仙所骑的这匹马是大宛名驹,虽不能日行千里,但比普通马要快不少,只是耐力不够持久,跑出一个时辰后速度就慢了许多。
两人又不熟路,向人打听多次方向,直到下午未时才抵达金鸡岭。
不料到了金鸡岭山脚,一个人影都不见,想必司马措等人早就进山去狩猎。
姚荺下了马,她从未骑过马,只觉心里跳得慌,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息。
“皇后殿下,他们肯定进山了,我们也进山去,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到他们。”
姚荺目视四方,群山连绵望不到边,山中树林被阳光照成一片墨绿色,可见山深林密。而且金鸡岭中多猛兽,平常普通老百姓是不会进金鸡岭,便是打柴也就在山脚下。
“要进去吗?”姚荺有些担心,她没什么脚力,又不会功夫。
“当然要进去,不然就是白来一趟,陛下和我王兄都在山里,我们进去寻一寻就能见到他们。皇后殿下,难道你不想见陛下吗?”
百济国小,没有像金鸡岭这样的崇山峻岭,李月仙有功夫在身,自然也不会想太多,在她心里不就是一座山。
姚荺轻易地被李月仙说服了,她实在太想见司马措。
进山不便骑马,李月仙便将马系在树桩上,和姚荺慢慢向山上走去。
金鸡岭因为人来得少,平常也只有猎户敢进山,就连采药的也不敢来,基本没有成形的山路可走,就只有一条半尺宽的羊肠小道蜿蜒向上。
山路湿滑,姚荺摔倒好几次,越往前走,山中越显阴森,姚荺的两条手臂上都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公主,我实在走不动路。”姚荺喘着气,走了一个多时辰,全身的力气几乎都耗尽。
李月仙也很着急,但她的情况比姚荺好,毕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
“这山太大,走了这么久还没瞧到他们。”
“公主,我们最好是原路返回,再往前走也是找不到他们。”姚荺瞧着山色,此时已是酉时初,山里已经见不到阳光,再过不了多久天就会彻底黑下来。
李月仙不太甘心,都来了金鸡岭,又在山里找了这么久,这要原路返回岂不是前功尽弃。
“皇后殿下,他们要在金鸡岭呆三天,就算我们现在返回,明天也是一样要找他们。这样吧,皇后殿下,你就在这里找个地方坐下歇息,我再往前找找看,如果找到就让陛下过来接你。”
“天要黑了。”姚荺提醒她。
“不碍事,我看得见,皇后殿下你就在这里,千万别走开,否则我找不到你。如果找不到他们,我至多一个时辰就回。”
见劝说不了李月仙,姚荺只好答应留在此地等她。
李月仙走后没多久,山里就黑下来,姚荺坐在岩石上不敢动。
山里风大,一入夜后冷得像初春的样子,寒凉刺骨,更兼着风吹野草哗啦啦地响,阴森恐怖。
姚荺瑟缩着身子,此时她不禁后悔,但现在后悔也晚了,便是再原路返回她也看不清山路,更无法寻到返回的路径,只能硬着头皮等待李月仙。
树林里乌鸦啼叫,声音渗人,偏得今晚又无月亮,眼前影影绰绰,仿佛鬼影似的,姚荺害怕得不行。
“月仙公主一直没回来,只怕是在山里迷路了。”
此时姚荺无计可施,山路狭窄,走夜路极有可能会坠下悬崖。
思虑再三后,姚荺决定硬着头发等下去,只要天一亮她便可以出山,那时危险就小了很多。
脚背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姚荺下意识地向脚下看去,只见一条手腕粗的青蛇正爬上她的脚踝。
姚荺吓得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动,只要身子稍微一动,蛇就会以为受到攻击和威胁,反而会先发动攻击咬人。
脚背上滑溜溜的,过了一会这种感觉消失,姚荺睁开眼,只见青蛇已经爬到草丛里,剩下一条细细的蛇尾在草丛外,但瞬间蛇尾也哧溜不见。
姚荺舒了一口长气。
她摸了摸脖颈,脖颈里都是吓出的冷汗。
“今夜都要这样度过吗?”
离天亮还久得很,姚荺只能咬着牙坚持。
越来越冷,姚荺已经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俨然有了伤风的症状。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姚荺冷得实在受不了,只好在岩石上跺脚取暖。
脚震得麻麻的,身子仍旧没暖和起来。
这时树林中传来一声虎啸,姚荺顿觉脚下的岩石晃了两晃,顷刻间山林中所有的声音,诸如鸟啼、虫鸣立即静止。
风吹起来,姚荺的鼻端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既然能闻到风中的血腥气,那老虎应该就在附近,姚荺无法顾虑太多,如果再不走就会成为老虎的盘中餐。
“我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姚荺跳下岩石,向着山下跑去,她心里着急,夜里起了露水,山路更加湿滑,没几步姚荺就摔倒了。
山路的一侧是高达百丈的悬崖,姚荺摔倒时幸好抓住路边的蓟草,才没有摔到悬崖下。
“我该怎么办?”姚荺此时方觉自己的无奈,急得差点哭出来。
爬起身,姚荺又发现右脚的脚踝崴了。
真是祸不单行。
姚荺试着走了几步路,脚踝疼得钻心,这种情况根本走不了路。
没有办法,姚荺只好又回到刚才的岩石那里,在岩石上坐下来,右脚几乎不能动,一动就疼,伸手摸了摸好像是肿了。
“听天由命吧,我不会那样倒霉的。”姚荺安慰自己,皇后这个身份总该是有天人护佑吧。
刚这样想,山林中又响起气壮山河的虎啸声,听声音比刚才还要近,风中腥臭逼人。
姚荺把头埋在膝盖里,只能是祈祷老虎不要发现她。
四周一片寂静,寂静到姚荺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听着胸腔的心跳声像擂鼓似的咚咚响个不停,快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虽然没有动静,但鼻端的腥臭越来越浓,仿佛就在身畔。
姚荺屏住呼吸,这时她感到头顶上热乎乎的,有灼热的气息在她发丝里喷溅。
是那个庞然大物来了。
姚荺的心跳陡地一滞,她抬起头,面前两只像灯笼一样硕大的眼睛瞪着她。
这是一只罕见的白虎,全身通体雪白,无任何杂毛相间,体形比一般老虎要大得多。
从白虎口鼻中喷出来的气息又臭又腥,可见丧命在它虎口的人不少。
姚荺自知难逃虎口,反而镇静下来。
只是她大概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被老虎吃掉的皇后,这让她倍觉委屈。
一人一虎对峙,瞬间那头白虎张开巨口,獠牙森森,一阵腥风直灌姚荺鼻端,熏得她几欲晕过去。
正当姚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黑暗中传来嗖嗖的两响破空声,只见那头白虎身子摇晃了几下便就轰然倒地。
顿时姚荺惊得目瞪口呆。
白虎的头部插着两支半寸粗的精钢箭,两支箭皆贯穿白虎头部。
急促的脚步声在这时响起,一道矫健的人影从密林中飞奔而下,眨眼之间便到姚荺的面前。
姚荺望着他,尽管没有月光,但姚荺还是看清他的样子。
他的丹凤眼实在是太好认了。
司马措背着弓箭,他是跟踪这只白虎一路下山,手中所使用的弓是特制,重达五十斤,箭是精钢所制,非力气大者不能使用,是专门用来狩猎猛兽。
普通箭基本上伤不了老虎,如果遇上老虎反而还会有危险。
司马措也望着姚荺,两人的神色都很奇怪。
是惊讶!
是激动!
司马措伸出手抚上姚荺的面颊,瞬间他的眼框又酸又涩。
“来这里做什么?太危险了。”他的声音中有指责,但更多的是担心。
姚荺的泪珠滑到他的手心。
手心被泪水烘暖,使得司马措内心那片湖水动漾起来,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拥住姚荺。
第一次相拥,是在他们大婚的三年后。
还是在这恐怖幽暗的山林里,四周有猛兽徘徊。
姚荺也拥住司马措。
许多人说司马措荒淫无度、昏庸无道、沉溺酒色,拿他与商纣、周幽王相比,说他是昏君。
可是他们所骂的这个人,看不起的这个人,也能给她安全,护她性命。
两人拥抱了很久,这个拥抱来得太迟,也来得太珍贵。
这个时候是不需要言语的,两人都没说话,紧密的拥抱抵过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姚荺啊了一声,脚踝处钻心的疼痛让她蹙紧眉头。
“你受伤了?”司马措放开她。
“我的脚崴了。”
司马措扶着她坐在岩石上,问道:“哪只脚?”
“右脚。”
司马措脱掉她右脚的鞋袜,光线很暗几乎看不清,他俯下身,这才看清她的脚踝肿如馒头。他伸手轻轻一触,姚荺便疼得叫出声。
“我们下山找大夫看看。”司马措估计她的脚踝扭伤了。
姚荺直摇头,如果下山他们很快就会分开,她为了见司马措,不是差点被蛇咬,就是差点被老虎吃掉,还差点掉悬崖。
经历了这般艰难险阻才能相见,怎能轻易又离别。
“等天亮了再下山。”
用她差点丢了命换天亮前相聚的两三个时辰,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司马措怔着。
“你要下山吗?”姚荺忽然意识到司马措要下山。
“不,我是担心你痛。”
“我不痛。”姚荺咬紧唇。
司马措眼中露出笑意,低声道:“好,我明白了。”
姚荺没问他明白了什么,但很中意他的语气,他没用“朕”,只用“我”。
“这附近有个道观,我们去那里落脚。”
司马措把弓挂在肩上,给姚荺穿好鞋袜,再将她拦腰抱起。“阿荺,你抱住我脖颈。”
姚荺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心中欢喜,在宫中司马措叫他的妃嫔都是统一的爱妃。
“我重吗?”姚荺羞涩极了。
虽然抱她的人是她的郎君,可她就是害羞,怀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
“不重,你很轻。”
姚荺开心地把头倚在他的怀中。
他们在山林中穿梭,披着星辉,沐浴着岚气,踏着蓟草上的甘露。
苍劲的树枝划过他们的面颊,彼此的面上都留下细丝丝的血痕。
姚荺伸手去揩司马措面上的血痕,男人最易挥洒热血,因为他们没有眼泪,受伤时血往外流,痛苦时血往心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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