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难以置信的画面让陈贤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或者呕吐出来。
一切也就结束在三五秒内。那身影消失在了监控盲区,只能看到轮椅翻倒后翘起空转的防翻小轮。急停住的车上跑下来一个又一个惊慌的人,和路人一起把那团团围住,乱成一锅粥。
警员还给他展示了一些目击者证词,让惊恐更甚。
——所以不是什么车祸。
高明是自己冲到马路上的。
陈贤丢了魂似的离开警务处。
他想立刻就冲到医院找高明问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还没到当天的探视时间。他掏出手机想打过去,但最后还是放下了。
还是当面问,能看到对方的表情比较好,陈贤想。
他没有办法这样脑子乱糟糟地去上班,就近回了家。
家里还是那个冷清的样子。
陈贤鬼使神差地走到高明房门口,倚着门框往里看。
突然想起前两天替他提交毕业论文时,看见封面页上他名字后面接了一串突兀的字符……
「垃圾qsi」
当时以为是什么恶作剧,随手替他删了。
他又打开高明的电脑,在键盘上打出qsi三个字母。
输入法框蹦出来的,都是些诅咒。
他是诅咒自己去死吗?他真的那么想死吗?
——我果然还是,无法成为让你想活下去的理由吗?
陈贤一个趔趄,跌坐在高明的床上。
感觉被遗弃了。
还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了,还是不够留住他吗?
全身力气好像都被抽了个精干,陈贤没心思做什么饭,只泪眼模糊地给高明煮了一锅玉米面粥。
他以为这几个小时已经够让自己冷静的了,可回医院的路上,还是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生气。
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陈贤阴沉着脸,一屁股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高明好像很难受,根本无暇顾及他。
陈贤坐了很久,直到探视时间快结束,才深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病床上的人睁眼看了看他。
陈贤咬牙道:“受伤,其实是自杀未遂吗?”
高明张了张嘴,没有反驳,甚至连惊讶都只是转瞬即逝。
“为什么啊?”他那反应让陈贤难过得都破了音。
身上太疼了,疼得高明决定直接告诉陈贤自己的困苦:“我觉得……耗下去没意义。”
“你说什么?”陈贤无法再心平气和。
那张苍白的嘴说出了更苍白的话:“我会死的,迟早的事。等死,对我们两个都是痛苦。”
陈贤猝然站了起来,朝他吼:“你少替我认为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啊陈贤……我太爱你了,不忍看你受折磨。”
“荒唐!你为了自己的感情,要夺走我的宝贝?”陈贤气急败坏,“为什么要这么做?高明,你对我多重要,你不知道吗?我这么爱你,你感觉不到吗?”
陈贤认命了似的,一屁股坐回椅子里,低着头痛苦道:“我这几年……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不,哥,我不是……”高明本意不是如此,急于解释,可呼吸不畅,他没有足够的力气说更多,头也越来越昏。
陈贤右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急喘着气,他不想在高明面前流泪。但心好像被他撕裂了,痛得无法自拔。
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行?为什么一个看不住,你又不想要活下去了呢?
他把脸埋进双手里又撒开,他紧抓着头发把它扯起来又揉乱,他蜷缩在椅子里又突然站起来。他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他想叫喊,想在病房里跺脚发泄。
但他不能,病房里还有别的患者和家属,他还存在一点理智。
可忍耐已经到了极限,陈贤转身迈开腿就往病房外逃走。
“哥!别不要我!”高明被他的举动吓惨了,瘫在床上竭力地叫喊,可怖的空虚嗓音让所有人都心惊。
身上的疼,加上极度激动的情绪,让他的脸涨得通红。头痛欲裂,视力渐渐模糊,他却还是极力紧盯着陈贤刚刚在的方向。
监护仪开始报警。
他的眼神很快变得茫然涣散,就一瞬间,大量的血液从鼻腔里喷出,飞溅到上衣和被子上都是骇人的鲜红。鼻血随着脉搏不断外涌,淌了满下巴。
陈贤要被吓死了,踉跄着扑到病床边,眼见高明的意识情况极速变差。
“我错了!我错了!高明!我不走!你看看我!别吓我啊……”
陈贤焦急的脸又回到眼前,不,是眼前只剩下他的面孔。黑雾从四周涌现,带着密密麻麻的花斑,就像小时候没信号的显像管电视。
好憋啊,没有办法呼吸。
高明微弱地呛咳了几下,头被围到身边的医护掰到侧面。
看不见陈贤的样子了,但却感觉越来越平静。
仿佛沉在水底,身体却感觉很轻。周围好多声音,却不嘈杂刺耳。
怎么回事?天花板越来越近。
咦?天花板怎么是有颜色的呢?漆面上有颗粒状的淡黄斑点。顶上的灯光像星芒一样向外射出暖色的线。
仔细看窗外,透过反光的玻璃,可以看到“夜色”,这就是五彩斑斓的黑吗?甚至可以看到外面的树飘落着叶子。窗棱下的墙,被病房里的光照出来,又是淡蓝色的。
我什么时候出来的?这白色的帘子外面,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啊。
那是谁啊?站在远处招呼。看着好眼熟。
这走廊怎么这么长?好像在无限重复一样,来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明明?
他们在叫我吗?
接近了,逐渐看清那俩人的样子。
诶?爸妈?
你们……你们来看我了?我好开心啊。
爸,你没事了吗?
妈!妈……
妈,我好想你啊。
《沉思》我练好了,你不是说最喜欢了吗?我拉给你听啊!我现在有一把新的琴了,我最最喜欢的人送的,你肯定猜不到是谁,你也认识的……
啊……我没有带在身边……
你们好久没有抱过我了,好温暖。我多赖一会可以的吧?
去哪?可不可以别走?
我为什么拉不住你们的手啊?我为什么不能去?
什么?看哪?
视线随着他们的眼神移回病房里。
啊,陈贤?
你怎么站在这呢?你来,刚刚还提到你,我带你认识我爸妈。
你怎么了?在看什么呢?
……你很冷吗?为什么在抖啊?
视线从头顶转到他面前——
你好看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是什么啊?
你在哭吗?
你难过什么呢?谁欺负你了?
你怎么不回答我呀?
诶?
怎么会从比你高的角度看到你呢?我能站起来了吗?
我刚刚……
视线转回病床上,那方向被人们围堵着。他们忙碌着,讲着话,很用力的样子。
他们好累啊。活着干嘛这么累啊?他们在干嘛?
我不是都起来了吗?
他们围着的那个人好可怕。他还活着吗?
血迹斑斑下是苍白到发青的面容,发绀的嘴唇间塞着通气管,身上也都是管线,身体因为胸部被一下一下按压而在床上晃动着。右侧肢体被裹在支具里露在被子外,像沉重的枷锁把他铐在床上。这虚弱丑陋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自己的影子。
咦?……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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