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咸,你爱不爱我?!小咸!说你爱我!快说你爱我!”
“不要!!!”
陈贤满头大汗地从鬼压床中挣脱出来。急喘着气瞪着眼睛看天花板。
高明缩在轮椅里,被他在睡梦中的嘶嚎吓呆了。
“陈贤,你没事吧?”
陈贤乍然坐起,惊魂未定地看着高明。
“怎么了?做噩梦了?”高明放下手里的东西,操控着轮椅靠近了一些,试探着想摸摸他。
陈贤却向后缩了一下,像受了惊的猫准备逃跑。
高明犹疑了一瞬,从床头柜上拿了瓶水递给他,放轻了声音问:“不要什么?梦到什么了?”
陈贤没接他手里的东西,屈膝在床头窝成一团,把头埋在自己臂弯里,低声说:“我妈……”
他知道那不是梦,是他半梦半醒间忆起的恐怖过去。
“贱人,贱人!”她大骂着,拿着厨房拿把剪鱼的钢剪,钗横鬓乱地冲进他的房间。把被丢在床下的蓝色兔子布偶够出来,开膛破肚,剪了个稀碎。烂布片混着些她自己的血液,满天泼散的填充纤维下雪似地落回地面,也落在他们母子二人头上身上。
还是个小学生的陈贤被这一幕吓得连哭都忘记了。
母亲突然盯上了坐在学习桌前的他,拎着那把剪刀两步就逼近到他眼前。
“抢别人老公还不够,还想离间我和儿子?”她锐利的黑色眸子里闪着丧心病狂的寒光。
她拽着陈咸的衣服,就像拽刚刚那个毛绒玩具一样,把他一下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口中不断咒骂着陈咸的父亲:“陈锴,人渣,王八蛋!”
“妈妈……”
“你闭嘴!别人给你什么你都要?!别人……”妈妈边说边随手把周围的一切都弄到地上:“给你什么,你都收!你知道别人要干什么吗?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她打开所有的盒子,拉开所有的抽屉,把陈咸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把任何她没有记忆的东西都扔到墙上,用剪刀一通又捅又剪。
陈咸躲在房间角落恐惧得颤抖,他不敢跟妈妈说那个兔子是之前保姆阿姨送给他的,不敢说那些被她剪碎的东西,也全都和那个小张阿姨无关。
母亲发作了一会,大概是累了,在那堆乱七八糟前跪坐下来。
“你为什么不帮我?小咸。”她诡异地转回头看陈咸,下一秒突然不顾形象地手脚并用爬到他跟前,把他也拽到地上坐着。
“你爱不爱我?小咸。”母亲逼问他:“快说啊?说你爱妈妈,说你这辈子只会爱妈妈。”
陈咸看着面前这个人,觉得她好陌生,灰白色的纤维、好像还有羽绒什么的,粘在她脸上的泪痕里,跟着她剧烈的喘气上下飘动。
他咬着自己的嘴,硬是一个字都不说。
他的反应更加激怒了母亲。她把他按在地上,朝他声嘶力竭地嚎:“我生了你,掏心掏肺把所有爱都给你,没想到养了个白眼狼。你爱不爱我!爱不爱我?!小咸!陈咸!说你爱妈妈!快说你爱我!”
“陈贤!陈贤!”
“啊!!”高明的声音终于冲进了他的脑袋,陈贤大叫了一声,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别逼我,都别逼我!”
“哥你冷静一点!没人逼你,没事的,没事的!”高明一时没办法从轮椅上下来去抱抱他,急得团团转。
“高明……”
陈贤心灰意冷的声音听得高明也害怕得要心律失常了。
他停下了伸过去却也够不到的手,看着那人把埋在自己胳膊里的头抬起来,五官抽搐着泪流满面,又重复叫了他一次。
他说:“高明,回去之后,我们分开吧。”
“为什么?为什么??”高明从大脑一片空白中找回意识,满脑子只剩这个问题。
“你说得对,我是个胆小鬼。”
骗人的吧??
高明回想起他之前脱口而出那句“我不能爱你”时候的情形。
一模一样。
陈贤。高明想,这家伙一直这个样子,表达能力有限,说出来的话,不一定是他想表达那个意思。
他拼了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听他怎么解释。
可陈贤什么都没继续说。
胆小鬼是什么理由?岂不是轻易就可以击破?
高明只牵动嘴角地微笑起来,想要用这笑来自我安慰。
“我会帮你的呀!不能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不是你说的吗?”他迫切地追问:“你不是让我教你吗?”
却只听得陈贤带着哭腔喃喃:“我做不到……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
高明慌忙去够陈贤的手,可那人坐在床中央,他在轮椅上够不到,急得都要哭出来:“我不要了……都怪我逼你太紧了,让我在你身边就好,我其它什么都不要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呆住了,心里生出一种恐怖的预感。
给不了他想要的,意思是说,连陪伴都不行了吗?
怎么回事啊?
还以为会收获很多幸福的回忆呢,结果这都是些什么啊?
为什么到了地球另一端,好像一切都变了呢?
如果能早知道会发生这些,什么会议、什么事业、什么未来,都不重要……
如果没了陈贤,其它一切都还有什么意义?
这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高明感到一阵眩晕,本来前倾着的身体摇晃了下倒在轮椅侧边扶手上。氧气要不够用了,他却连深呼吸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不要……不要总说这种话来吓我好吗?……”
“抱歉啊,高明……”
这声道歉,像是在他心上又补上了一刀。
高明无助地看向他的刽子手。
他没变过。他还是那个会退缩、会逃跑的陈贤。
他还是那只牢笼里的鸟。
门打开了,但脚上还拴着绳。他飞得再远,也还是被限制着。
而这条绳,高明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他割断。
自己引诱他飞出来,是错的吗?是不是让他经历了更多苦痛呢?
今后,自己也会带给他更多苦痛吧?
算了吧。这样不是正好吗?
早一点结束。
这样陈贤才不会走错路,才能尽早拥有完整、正常的人生。
“你想好了?”高明努力了半晌才重拾起自己的声音,向陈贤确认。
还蜷在床上的那人双手抱着头,十指紧抓着自己的头发,似是而非地晃了晃。
“如果这样你能安心,能得到平静的生活,如果这真的是你内心所求,”高明说着点点头,“可以的。就算现在就分开,我也可以的。”
他说着就操纵着轮椅往后退,在转角换了方向驶向门廊。他的手颤抖的幅度太大了,拉了几次才拉开房门。
他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一次爱他来告别。喉咙已经哽咽得像打了个结,这一刻发出声音,恐怕只剩失控的嚎啕。
短暂的犹豫后,他还是沉默地推动了摇杆。
“呃。”
向前行驶起来的轮椅突然被拽住,高明随着惯性往前扑了一下。
“我说,回去之后。”身后陈贤的声音响起:“我陪你来的,我送你回去。”
缓刑三天后执行吗?
高明绝望地笑了。
憋了这么久的眼泪,如暴雨一样,如瀑布一样,从他闭起的眼中落下。心痛到像地球突然丢了重力,所有泪都浮在空中聚积起来,再随着心跳一下下发紧,如海啸一般吞噬他。
滴答、滴答……
万有引力还是存在的,现实中,这些液滴还是精准无误地落在低处了。高明低下头,眩晕和泪眼模糊间看到有殷红的血色在自己衣裤上晕开。
不要是这时候啊。
没出息,他都决定不要自己了,还要用残败的身体留住他吗?
“高明!”
晕倒之前,这一声惊慌的呼唤是他听到最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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