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颈间的项链——那是父亲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现在这条项链上沾满了怪物和他自己血液,再也擦不干净了。
篝火在废弃加油站的空地上摇曳着,将二十几张疲惫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夜风裹挟着远处腐烂的气味拂过,火星像萤火虫般腾起,在永不真正黑暗的灰紫色天幕下飘散。白星靠在一辆锈蚀的油罐车旁,听着幸存者们破碎的对话。
“你们要去哪儿?”一个扎着脏辫的女人用树枝拨弄火堆,她左臂缠着的绷带已经渗出黄褐色污渍。
“我们都要去首都。”王磊回答,他穿着半褪色的迷彩服,右眉骨上横着一道新鲜的伤疤,结痂处还泛着血光。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动,照出他眼里的血丝。“原本我们执行完任务就是要回首都复命。”
坐在油罐车阴影里的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裹着件不合时令的棉大衣,袖口磨得发亮。“这一路上的人也是要回首都。”老人喘匀气后说,声音像砂纸摩擦,“他们家在那。”
篝火旁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白星看到那个总抱着泰迪熊的小女孩往母亲怀里缩了缩,玩偶缺了一只耳朵,露出发黄的棉絮。
“我们有各自的家,但是...”戴眼镜的大学生推了推镜架,金属镜腿在火光中闪了一下,“没有异能,恐怕回去也没办法自保。”他的运动鞋开了胶,用电线勉强缠着。
沉默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般蔓延开来。白星注意到陈明正在偷偷看他,年轻士兵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铁牌。
“更何况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穿着加油站制服的男人突然开口,他油腻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工牌还别在胸前,上面印着“张建国”三个褪色的字。
火堆里爆出噼啪声响,惊飞了栖息在残破顶棚上的乌鸦。王磊从战术背包里取出半包压缩饼干,掰成小块分给周围的人。饼干碎屑落在他的作战靴上,靴面沾着已经干涸的蓝色血迹。
“如果要像那个小兄弟一样,有那么强的异能就好了。”戴眼镜的大学生突然看向白星的方向,火光在他镜片上跳动,遮住了他的眼神。
白星没有动。夜风掀起他破旧的衣角,露出绷带缠绕下的斑驳血痕。
“就凭我们也没有办法能回家。”抱着孩子的妇女低声说,她枯黄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上,怀里的婴儿安静得反常。
加油站的玻璃早已破碎,残存的窗框像獠牙般指向天空。远处传来某种生物的长嚎,声音在废墟间回荡。所有人都僵住了,直到嚎叫声渐渐消失。
“去首都的路还有很长。”王磊终于打破沉默,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步枪枪托上的划痕,“也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
白星依旧沉默着旁听着这些幸存者的话。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那个总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中学教师,右耳缺了半边的卡车司机,总把食物分给小女孩的便利店店员。他们像被命运随手撒在这末日图景上的尘埃,却固执地发着微光。
“大哥,我们就要走了。”一个瘦弱的男人突然开口,他的身旁站着个木讷的女人。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领带早不知丢在哪里,袖口磨出了毛边。他的家在南方。
王磊沉默了一瞬,喉结上下滚动。火光在他坚毅的脸上投下深深阴影,照出他下巴上未刮净的胡茬。“走吧,”他最终说,声音低沉得像大地深处的震动,“每个人都要回家。”
二十几个人围着一团将熄的篝火,影子在残垣断壁上扭曲变形。他们看上去都心事重重,有人盯着火焰发呆,有人抚摸随身携带的家人照片,有人机械地数着所剩无几的子弹。
突然,王磊唱起了一句国歌。他开了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像一把钝刀劈开凝固的夜色。几个军人条件反射般站直了身体,跟着嘶吼出声。他们开裂的嘴唇渗出血丝,却越唱越大声。
渐渐地,其他人也加入进来。便利店店员跑调的声音,小女孩稚嫩的童声,老人颤抖的嗓音,全都混在一起。白歌声在废墟间回荡,惊起更多栖息的乌鸦。它们扑棱棱飞向永远泛着紫光的天空,像一把撒向末日的黑色纸屑。
白星也跟着一起破碎的哼着,泪水从脸庞滚落,混合着尘土和血迹。他突然注意到陈明在看他,年轻士兵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不是恐惧,不是绝望,而是某种更为原始、更为炽热的东西。
抱着泰迪熊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站到了人群中央,她脏兮兮的裙摆随风摆动,残缺的玩偶紧紧搂在胸前。她仰着脸,用漏风的门牙跟着大人们唱,调子跑得离谱却异常认真。
歌声渐渐停息时,白星看到他们不约而同地摸了摸随身携带的东西——母亲给的小镜子,孩子的照片,家乡的泥土。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此刻却比任何武器都更有力量。
篝火即将燃尽,余烬在风中明明灭灭。王磊往火堆里扔了最后几块碎木板,火星再次腾起,照亮了每一张疲惫而坚定的脸。
夜风渐强,裹挟着远处怪物的嚎叫。但围坐在火堆旁的二十几个人,却像暴风雨中的礁石般沉默而坚定。白星看着他们,第一次注意到,在这末日图景中,最明亮的是这些普通人眼中不肯熄灭的火光。
也许还有明天,也许明天还有希望。
白星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守夜的时间漫长而无尽。白星听着幸存者们不均匀的呼吸声,看着永远不会真正降临的“夜晚”。他想着那个死在怪物口下的人,想着即将见到的家乡,想着陈明天真的期待。
力量在他体内涌动,强大而无用。
黑暗像凝固的石油般笼罩着废墟,潮湿的雾气在倒塌的加油站钢架间无声流动。白星靠在一辆锈蚀的油罐车旁,浑身缠满渗血的绷带,绷带末端垂落在水泥地上,吸饱了夜露变得沉甸甸的。
“小哥,你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胡威文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伴随着靴子碾过碎玻璃的声响。他在白星身旁坐下,工装裤摩擦着生锈的金属踏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从兜里掏出的压缩饼干包装在黑暗中窸窣作响。
白星摇了摇头,绷带缝隙间露出的眼睛倒映着远处微弱的应急灯光。雾气在他的绷带表面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又顺着纤维纹理缓缓滑落。
“小哥,你走的时候带上我呗。”胡威文自顾自地撕开包装,咬了一口能量棒,碎屑掉在他满是油污的工装裤上。“我接着帮你开车。”
白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角度能看到胡威文后颈处纹着的经纬度坐标,墨迹已经有些晕染,像是经常被汗水浸泡。
“我啊我四海为家。”胡威文咧开嘴笑。他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烟盒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原本也只是顺着人多的地方走。”他弹出一支弯曲的香烟,动作熟练得像表演魔术,“现在嘛当然是我想去哪儿去哪儿。”
“小哥抽烟吗?”胡威文已经熟练地将火点上,防风打火机窜起的火苗将他指节处的老茧照得发亮。他吐出一口白雾,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看着他递过来的烟,猩红的火焰将烟丝点燃,白星迟疑片刻还是接了过来。他学着胡威文的样子将滤嘴含在唇间,这个动作让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支从不点燃的烟斗。
“我...不会。”白星被第一口烟呛到,声音比平时更沙哑。胡威文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向逐渐明亮的东方。他右手指间夹着的香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车钥匙——钥匙扣是个小小的方向盘模型,镀铬表面已经氧化发黑。
谁都没有再说话。一支烟的时间在沉默中被拉得很长。
当白星掐灭烟头时,雾气中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胡威文调整了一下坐姿。钥匙串又轻轻响了一声,这次听起来更远了些。加油站的钢架在潮湿的空气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像是随时会倒塌。这个自称四海为家的男人眼里,闪烁着某种白星熟悉的、流浪动物般的神色——既渴望靠近又随时准备逃跑的矛盾。
远处传来幸存者们陆续醒来的动静:咳嗽声、布料摩擦声、金属水壶碰撞的轻响。帐篷里开始有人走动,手电筒的光柱刺穿雾气,在废墟间形成一道道模糊的光路。白星注意到胡威文起身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有钥匙串最后轻响了一下,就彻底融入了雾气弥漫的黑暗里。
浓雾在废墟间翻涌,将残存的应急灯光切割成碎片。别鹤攥着发皱的衣角,看着正在整理绷带的白星,那些渗血的布条在他动作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们这群人里没有异能者。”她突然开口,声音被雾气压得很低,“我有点担心他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远处传来婴儿压抑的啼哭,“可我做不了什么。”
白星缠绷带的动作停顿了半秒。忽然有细微的蜂鸣声在空气中震颤,像无数玻璃器皿同时共鸣。别鹤看见他染血的指节在空中虚握,空间突然裂开蛛网般的金色纹路——一柄近两米长的武器凭空浮现。
那刀身似用融化的旭日浇筑而成,通体流转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晕。刀刃呈现半透明的琉璃质感,内部有细密的鎏金脉络缓缓游动,像是活着的血管。当白星握住它时,温暖的金芒呈环形荡开,竟将方圆十米的浓雾蒸腾成飘散的金色蒸汽。
王磊的惊呼卡在喉间,看着那些飘落在作战服上的光尘,在他染血的肩章上燃起细小的金色火苗,却没有丝毫灼热。
白星双手握住刀柄,晶状结构突然发出高频震颤,刀刃竟从中间裂开却不分离,宛如被无形之力撑开的光幕。
两柄完全相同的长刀出现在众人眼前。白星将其中一柄递给王磊,另一柄转向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南方男人——后者脏污的夹克被金光照得透亮。
“拿着。”白星的声音透过绷带显得沉闷。王磊接刀时,发现刀刃轻得不可思议,仿佛握住一束凝固的阳光。那些鎏金脉络感应到触碰,突然顺着刀柄爬上他的手臂,在皮肤表面织出淡金色的网纹。
南方男人颤抖着抚摸刀身,空气中的光尘突然大盛,在他瞳孔里映出璀璨星河。
“一路平安。”白星后退半步,绷带缝隙中渗出几缕血丝,他的声音透过层层纱布,带着奇异的共鸣,“再见。”
王磊感觉掌心发烫,他抬头想说什么,却见白星转身走向浓雾深处,别鹤看着自己映在刀身上的倒影,突然发现那些光芒正在驱散她瞳孔里积攒多日的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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