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岑云只觉得味同嚼蜡,分外煎熬。
岑雪拍了拍她的后背,岑云转头望去,见到姐姐一如往常的淡然,这才安心了稍许。
她略略动了几筷,将碗放下,眉头微蹙,对岑正说:“父亲,女儿今日身体抱恙,实在无胃口,不若让我与姐姐先告退,回房歇息片刻罢。”
岑云顾不上礼节,转头掩面低声咳嗽,再次放下手帕时,已沾染上刺眼的血迹。
坐在岑云对面的岑正无疑也看到了。
他视线停在岑云的手帕上:“阿云,你与阿雪便直接回去吧。”
岑正话语刚落,“岑继之“动了。
这个一举一动都显得无比诡异的少年轻轻放下碗,说:“没人可以离开。”
岑正瞠目,他从来知道这大儿子不听从他的管教,整日花天酒地,招猫逗狗,但没想到他竟敢当面顶撞他。
岑正虽然作为右相,官居高位,但在朝堂上仍然得处处在左相那毛头小儿和皇帝面前低头,是以回家后他几乎容不得任何人违抗他的话。
这会儿岑正更是被气得胡子乱翘,他的嘴角下撇,严肃地将碗重重摔下,说:“岂容你来插嘴。你这几日的课习可是全都落下了,竟然忘了何为长幼尊卑,我同你两个姐姐说话,你不应放肆。”
“岑继之”没理会他,反而站起来,死死地盯住岑云。
廖宛荷着急了,她眼看岑正的脸都被气得有些狰狞,赶忙站起来拉住“岑继之”,凑在他耳边低声道:
“宝儿,快向你爹认错啊。”
她这大儿子虽然顽劣,但向来懂得规矩,即便私下里做了什么坏事,也不会在明面上显露出来,以往在岑正面前他都会乖巧听话。
廖宛荷晃着“岑继之”的衣摆。
但她的乖儿子一言不发,只是收回了手臂,将廖宛荷伸过来的手甩开了。
没料到她的乖儿子会如此,廖宛荷连连后退,差点撞在柱子上,幸而被一旁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扶住了。
岑正见状更为恼怒,脸都红了,他这好儿子不仅敢顶撞他,甚至还把他娘给甩开了,若不是那丫鬟机灵,宛荷指不定会伤到哪里。
他在家中的权威被挑衅了。
岑正上前一步,大手上扬,正要向“岑继之”扇去,力气大到出现了掌风。
“不要呀,老爷。”廖宛荷被丫鬟扶着,着急忙慌地冲上去想要拦住岑正。
岑正身高八尺有余,虽为文官但体格健壮,这一巴掌下去,她的乖宝定会受伤。
然而,还没等廖宛荷拉住岑正,他的手腕便被“岑继之”死死地握住了。
“岑继之”如今不过十六,仍是少年体型,比岑正矮上不少,但拦住比他高大的岑正却显得尤为轻松。
“你你你!”岑正没有想过“岑继之”会拦住他,怒得话都说不顺口。
“竖子尔敢!?”
岑云和岑雪在一旁看戏,她们俩都对面前这一桌人毫无感情,现在更是乐得看猴戏似的。
只要那妖怪不把矛头对向她和姐姐,岑云便不会在意。
她甚至觉得胃口都变好了,还想再夹两箸菜。
但岑正激动得唾液乱飞,这桌子上的菜如今也是要不成了。
岑云想和姐姐商量着,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她还想赶紧回去摸摸她的小白,涨点积分呢。
她侧身与岑雪眼神交流,又悄悄指了指门,想先行告退,远离战场。
岑雪只觉得新妹妹目光流转间顾盼生辉,灵动极了,忍不住含笑点头。
岑云握着岑雪微凉的手,刚要离去,却听到“岑继之”又重复了一遍:
“没人可以离开。”
猛然间,阴风阵阵,随风而来的无数彩色小纸人扒拉在门窗口,将出口死死糊住。
岑雪将岑云护在怀中。
岑云又一次感动了,女主真是她的亲姐,危急时刻都没忘了护住她。
而那夫妻俩此刻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的场景颇为妖异。
岑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的手臂刚刚放下,手腕间便青紫一片,能够看到明显的指印。
他喃喃道:“我已经找过除妖师在府中设下结界,但怎会如此……”
廖宛荷也明白过来,她抱着一旁哇哇大哭的稚子,泪眼朦胧。
这个面无表情的人,还是她的儿子,她的宝儿吗?
岑云和岑雪已经靠近了门边。
岑云用力推了推门,门却纹丝不动。
这彩色纸人的作用竟然像门锁一样,将他们所有人变成瓮中之鳖。
她现在没有积分,也没法激活技能,两手空空,竟然一时想不到抵抗之法。
岑雪却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向纸人划去。
岑云看着这小刀颇为眼熟,这不是她放小厨房里用来削水果吃的吗,何时被岑雪拿到了?
毕竟她因为担心原本的岑雪的心智问题,一直不敢让她碰到这些危险物品,以免她伤到自己。
第一杀手恐怖如斯。
按理来说,纸人肯定是会害怕利器的,可惜门上贴的纸人却牢不可破,仿佛不是纸做的,根本无法划开。
甚至在刀刃落下时,出现了金石碰撞之声。
岑雪又试了试,见效果甚微,果断收手了。
岑云牵着岑雪,从女主这里汲取力量,鼓起勇气问道:“岑继之,你到底有何目的?”
那清秀少年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你们可知南怜玉?”
岑云摇头,她自穿越来这一年都病歪歪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只能在小院子里瞎转悠,要么便是去佛堂烧香,哪里有机会知道什么别人。
而这名字似乎也没出现在小说中,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她姐姐岑雪更不用说了。
岑正也摇了摇头,他这会儿终于感到害怕,不似刚刚气势逼人,连头都低垂了。
廖宛荷终于让她的小儿子止住啼哭,听到了这番话,微微一愣,但也摇头。
她的贴身大丫鬟却战战兢兢地道:“大人们,奴婢或许知道。”
岑正示意她说出来。
“南怜玉,好像是前几日京城里最有名的那个戏班子里的人,前阵子风头正旺,几乎是人人都想去观上一场,。“
“只是不知怎的,最近却销声匿迹了。”
”奴婢也是听府里别的丫鬟说的,也不知对不对。”她神色惶然。
“岑继之”点头,“你可知他演的什么戏?”
丫鬟赶紧摇了摇头,她只是平日里爱听些闲话,偶尔与人聊天,这才知道府外发生的事,但再详细些的,却又说不出来了。
“他演的是皮影戏。”少年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僵硬且不含感情的笑。
“你们又可知他为何会销声匿迹了?”不等众人回答,少年继续道:“我来说吧。”
“南怜玉,拥有着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好手,班主常言他是班中天赋最为卓绝之人。南怜玉喜爱皮影戏,这是他安身立命之物,亦为其一生所求。他自幼被父母抛弃,在班子里长大,‘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班子里的教条成了他的信条。他什么也没有,只有戏了。”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那些彩色的小纸人竟然动了起来,在岑云面前表演起了一个小儿慢慢长大的样子。
“然而,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戏子的命和草芥一般轻贱。”
“南怜玉所演之戏,偏巧惹怒了相府三少爷。三少爷素日自负,心高气傲,便将戏台上之人物,视作对自己之讥讽。那出戏的主角,正是位荒唐的权贵之子,台上演尽世态人情,而台下之人,却以为他在影射自己。这一场误会,便悄然结下了仇怨。”
“南怜玉回去后,本以为无事,怎曾想过那少爷会找上门来。”
小纸人和另一个纸人在对峙。
“少爷吩咐班主挑断南怜玉的手筋,南怜玉不愿,苦苦哀求,但班主迫于权势,只得出手将这戏班里的摇钱树亲自劈断,南怜玉的手筋断了,那一双好手就此连张宣纸都提不起来,更何况是演戏,那广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笑谈的好戏也没了。”
“岑继之”说话时娓娓道来的样子,还真是像演戏,声情并茂,和那小纸人配合得很是巧妙,倒是让她们也看了场戏。
“所以,你便是那南怜玉?被我儿挑断手筋的南怜玉?”岑正颤抖地问。
“岑继之”笑了笑,说:“我可不是南怜玉,他这个短命鬼早死了。”
“在手筋断了的那天,南怜玉心就已经死了。只是后来几日,他发现他这手完全无法愈合,不管如何努力都不能像以往一样。”
“他努力地雕镶兽皮,提笔作画,但所作之物都不及曾经半分。他不能再演戏了,甚至连平常的生活都困难。”
岑云这才明白到,原来那些单薄的小纸人,根本不是纸,而是不知是什么皮做成的人,难怪岑雪用刀也划不烂。
那少年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不知是在笑岑继之,还是在笑南怜玉。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戏没了,人也没了。”他轻叹一声。
“而你们岑家人却一无所知,何其荒唐。”顶着岑继之皮囊的少年终于收了笑意,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所有人。
“我不是南怜玉,我是他最后做的人皮戏。”
“今日前来,以偿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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