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艺术中心的“新生代装置艺术大展”空前成功。
那些破碎的金属,扭曲的管线,悬浮的织物,在灯光下被赋予了惊人的生命力,引发了不少专业评论和公众热议。而我,作为核心策划团队成员之一,名字也第一次以正面的、专业的形象,出现在了一些艺术媒体的报道中。
陈策展人拍着我的肩膀,红光满面:“林晚,干得漂亮!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我笑着道谢,心里却清楚,这场“新生”,代价几何。
江珩那个晨曦中的无声触碰,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他没有再联系我,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与我相关的场合。仿佛那天凌晨在展厅的对话和触碰,真的只是我疲惫过度产生的一场幻梦。
但我知道不是。
他开始用一种更……正常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比如,瀚海艺术中心因为这次展览的成功,获得了某大型基金会的青睐,洽谈一个长期的赞助合作。而基金会派出的对接人,好巧不巧,就是江珩本人。
第一次在会议室见到他,他穿着一身无可挑剔的深灰色西装,坐在我对面,听着陈策展人慷慨激昂地介绍未来规划,眼神专注,偶尔提出一两个精准到可怕的问题。全程公事公办,没有多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项目组里一个无关紧要的成员。
只有在会议结束,众人起身寒暄时,他的目光才状似无意地掠过我的方向,极其短暂地停留了零点几秒,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又比如,我独立策划的第一个小型展览——“城市缝隙的呼吸”影像展,在一个合作画廊开幕。规模不大,来的多是圈内朋友和一些摄影爱好者。进行到一半时,画廊老板忽然激动地凑到我耳边:“林策划,江总来了!”
我一回头,看见江珩独自一人,站在展厅入口处,正安静地看着墙上那张我最喜欢的、拍摄于拆迁废墟中一株顽强野草的黑白照片。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拿着香槟社交,只是站在那里,侧影在射灯下显得有些孤寂。
他待了不到十分钟,仔细看完了所有作品,然后走到我面前,依旧是那副疏离的语气:“不错。很有力量。”
说完,对画廊老板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多余的寒暄,更没有提及那天凌晨的丝毫。
他来,像是只是为了确认这场展览的质量,或者说,只是为了确认……我是否还在他设定的轨道上稳步前行。
这种“正常”的、有距离的关注,比之前那些暗中操纵更让我心烦意乱。他像个最高明的猎手,收起了所有锋芒,只是耐心地、不远不近地跟着,等着猎物自己适应他的存在,甚至……等着猎物主动靠近。
而我,在经历了最初的兵荒马乱后,竟也开始诡异地习惯了他的这种“存在”。
工作愈发得心应手,在艺术圈子里渐渐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偶尔,在某个画展的开幕式上,会“偶然”遇到他,隔着人群,彼此视线短暂交汇,又各自移开。有时,会收到他助理发来的、关于某个新兴艺术家或艺术趋势的资料,附言永远是冷冰冰的「江总分享,仅供参考」。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像在走钢丝,下面是他编织的无形巨网,而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姿态,不敢往下看,也不敢轻易坠落。
直到“城市缝隙的呼吸”影像展闭展那天。
我留下来做最后的收尾工作,送走工作人员,独自在空旷的展厅里整理资料。夕阳的余晖透过画廊的落地窗,给地面铺上一层暖金色。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这种熟悉的、带着特定频率和压迫感的脚步声,我已经能分辨出来。
他在我身后不远处停下。
“都结束了?”他问,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显得比平时柔和。
“嗯。”我背对着他,继续整理着桌上的画册,心跳却不争气地加快了节奏。
沉默了片刻。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又问,语气像是随口的关心,但我知道,他从不问废话。
我放下画册,转过身,面对他。
他站在暖金色的光晕里,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和西裤,领口松开了第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些难得的松弛。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边。
“还没想好。”我如实回答,顿了顿,补充道,“可能……休息一段时间。”
他看着我,目光深沉,像是要看到我心底去。“休息?”
“不然呢?”我迎着他的目光,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挑衅,“江总还有什么‘项目’需要我这个‘估值’不断提升的资产去完成吗?”
对于我的尖锐,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用更冷硬的话顶回来,反而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转瞬即逝,却让他的眉眼瞬间柔和了许多。
“有。”他朝我走近两步,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衬衫上细微的褶皱和他眼底自己的倒影。
“什么?”我下意识地问,声音有些发紧。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西装裤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递到我面前。
不是那种装戒指的小方盒,是稍大一些的长方形盒子。
我愣住了,看着那个盒子,没有接。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他语气平淡,眼神却不容拒绝。
我迟疑着,接过盒子,指尖触碰到冰凉的丝绒表面。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盖。
里面不是什么珠宝首饰。
而是一把钥匙。一把造型古朴简洁的黄铜钥匙,静静地躺在黑色的内衬上。钥匙旁边,还有一张对折的白色卡片。
我拿起钥匙,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又打开那张卡片。
上面只有一行手写的字,笔迹锐利霸道,一如他本人:
「城西,栖云路47号,画室钥匙。」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栖云路47号……我知道那个地方,是城西一个闹中取静的老街区,有很多带院子的小洋楼,很多艺术家和设计师的工作室聚集在那里。
画室钥匙?他给我一个画室?
“江珩,你……”我脑子有点乱,不明白他这又是什么操作。
“你不是喜欢吗?”他看着我,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画画,或者,弄个自己的地方,摆弄那些你喜欢的东西。”
我捏紧了那把冰凉的钥匙,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悸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连这个都知道?是了,他有什么不知道的。苏晴曾经提过我想有自己的画室,大概早就被他记在了那份关于我的“资料”里。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这又是什么新的‘合作’条款?还是……‘讨好’你的奖励?”
我把“讨好”两个字咬得很重。
江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上前一步,距离更近,近得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膛散发的热度。
他抬起手,没有碰我,只是用手指,极其轻缓地,拂开了一缕垂落在我额前的碎发。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擦过我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个动作,比那天凌晨覆盖我的手背,更亲昵,更……暧昧。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林晚,”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蛊惑的磁性,“我说过,答案,需要你自己找。”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像是要透过瞳孔,看进我灵魂深处。
“现在,钥匙在你手里。”
他的指尖离开我的鬓角,轻轻点了一下我握着钥匙的那只手。
“要不要推开那扇门,选择权,在你。”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无法解读,然后,不再停留,转身,如同他来时一样,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了画廊。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收拢,窗外天色渐暗。
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展厅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冰凉的黄铜钥匙,和那张写着地址的卡片。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
选择权,在我?
这真的是选择吗?
还是他布下的,另一个更精致、更难以挣脱的陷阱?
我看着窗外沉落的夕阳,和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这场始于荒唐报复和冰冷交易的关系,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彻底失控,滑向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心悸的方向。
而我,握着这把沉甸甸的钥匙,站在了命运的岔路口。
向前,是未知的、可能万劫不复的深渊。
向后……我还能退回去吗?
我低头,看着手心里那把在暮色中泛着幽光的钥匙,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江珩,你真是……把我算得死死的。
(第一部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