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3

周朗没想到地方会这么偏。

K城作为室利国首都,人均不低,消费相当于国内二线,城建不差,摩天大楼比比皆是。要走到里头去才看得到污水横流的小巷子。言夏说:“我小时候看电视,那里头室利国差不多就这样儿,过了这么多年……也不能说没发展,但是有些地方,就像是卡在这里了。”

周朗奇道:“你还看过这边的电视?”

“我电视剧儿童。”

周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具体哪里也想不起来。导航说:“目的地已经抵达”,言夏笑话他:“你的导航怎么能这么一本正经。”

周朗立刻把问题抛开,“一本正经”回答:“我哪里不一本正经了,啊?”

言夏:……

约言夏过来的是个单身母亲,华裔。看得出娟秀的底子,也看得出生活困苦。她局促地组织语言:“……祖传的,金肯定是真金。”

她没说为什么要卖,言夏也不追问。她听过无数的理由,真的假的都有,心肠都听硬了。

东西拿出来,倒是金光闪闪,有一尺来长,像支金色的雪茄,錾满了联珠和忍冬花,繁复精美。言夏表情专注起来,上手掂了掂,中空;一头有盖,盖上有链相连,链子尽头是个小圆环。

单身母亲愁容满面,眼睛一直粘在东西上,很难说是不舍还是忐忑。

她拿到二手店去问过,人家就给两三千;金店也问过,说这样轻,融了也不值几个钱。她争辩说是老首饰,那头说得诚恳:“可看不出是什么首饰,只能当老金收,老金纯度低,卖不起价。”

她未尝不知道对方压价,但是无计可施;浑浑噩噩往回走,就看到路边灯牌上“天历”两个字。

来的这一对倒是斯文漂亮,穿戴也阔气。她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蹚过门口臭水沟进来的。眼看着女孩儿翻过来覆过去的一言不发,忍不住问:“言……言小姐,你认得这件东西么?”

言夏自来室利国,前前后后看了几百样东西,都不值什么。除了昨晚,这还是她见到的第一件真东西。

她看了看周朗,倒又后悔不该叫他跟过来。

周朗哪里猜不出她这点小心思,登时作色: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言夏看了眼单身母亲,底下伸手过去,在他手心里挠了一挠,被反手握住。口中只道:“确实是件有年代的东西。”

“什么年代?”女人没心思留意他们眉来眼去。

“金银器,忍冬纹,金珠焊缀工艺。”言夏数了这三件,“最流行的年代应该是南北朝到唐朝。”

女人茫然:她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就是连起来不知道什么意思。

言夏也知道此地华语虽然得以推广,但是历史就没法强求了。唐朝和清朝或许还有人略知一二,南北朝完全是外星生物。也不解释,只暗自盘算价格。金银器在古代多为贵人所使,这件制作又精美,如果是名家传承,是能卖到大价钱。但是这个女人说是祖传——这话当然不能太当真。

她环视四周,环境显然不是太好。东西要么是墓里来的,要么家道中落。因露出踌躇的神气。

女人催问:“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倒真真问住了言夏。她抚摸金器上繁复的錾花猜测:“可能是——”

“针筒。”周朗突然出声,言夏吓了一跳。

“金针筒。”周朗补充道,“这个圆环可以系在腰带上。佩刀,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俗称蹀躞七事。”

言夏闻言脱口道:“那不得了!”蹀躞带是源自于北方游牧民族的腰带,魏晋传入中原,盛行于隋唐,后来五代到辽、宋、金也有零星存在。腰带上系的七件常用物件就叫蹀躞七事。金银打制首饰的传统源远流长,但是实用之物也用金,这种不计工本的奢华,恐怕是皇室所有。

“你先估个五十万到七十万吧,如果这位小姐不反对的话。”周朗指点道,“应该是中晚唐到五代,或者辽国,因为工艺风格偏北。多半是陪葬品。要是能知道是谁的墓,价格还能翻倍——”

他看往女人。

女人目中狂喜,她听不懂什么是“中晚唐”,更不知道“五代”、“辽国”,但是“五十万”和“翻倍”两个词她懂;她努力回想,但是最后还是摇头:“我阿妈留给我的……”

“令堂有没有说过——”

“有人来卖,她收到的。我家以前开金店,她瞧着东西好看,就给我留下了。”她声音越来越小,也不提祖传了,面上露出难过的神色。过了好一阵子才又振奋起来:“真能卖到五十万?你们不骗我?你们——”

言夏赶紧调出手机页面给她看:“您看,这是我们公司,您开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天历”两个字就能查到,就在南城,市中心CBD,看到这只猪了吗?”

女人对光看了半晌,其实她也看不出来这个图像和猪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我们公司logo,您再看我手里这份合同,这两个logo是不是一致?”

“这是我们公司在国内工商局的备案;这是过往拍卖成绩,您可以搜搜看。”

“这是我的工牌号,身份证,您要是担心上当受骗,可以打这个电话咨询。您看,咨询电话在这里——”

从巷子里出来,言夏松了口气。

周朗问她:“每个人都要这么解释吗?”他也做过市场开拓,也做过征集,就没费过这样的口舌。

他很疑心她被当成骗子打出去过。

言夏假装没看见他眼睛里的怜意:“还好啦。大多数都不用,因为大多数都是假货。”她“哈”地笑出声。

周朗没有笑。

言夏说:“我们去吃东西吧!”

言夏下午的计划是去跳蚤市场。

“假货比较多,”她给他预警,“有假得很过分的,你要看不下去我就找小孟来接我。”

周朗哼哼道:“长能耐了,敢当着我找别的男人。”

言夏哈哈大笑。

跳蚤市场当然不是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场所。人流量却还不小。熊孩子窜来窜去,十三四岁的皮小子乌黑的手印要往言夏后腰蹭,被周朗逮住顺手卸了关节,痛得哇哇大叫,放几句狠话溜了。

言夏不知道这些,她在专心看只胆式瓶。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瓶子制作得很精美。

“汝瓷?”言夏问。

“识货!”

言夏翻过来,玉璧底,外底缺釉,摸上去凹凸不平。

周朗等得久乐,也过来看一眼,嗤笑道:“够夸张的,这地方还真能有汝窑不成?”

言夏屈指敲了敲瓶底,尚未说话,摊主已经跳起来:“什么叫真能有?我这就是真的!你看看着棕眼,这胎,香、香灰胎,蟹爪纹,你看这釉水这开片——”

他说得颠三倒四,周朗都懒得反驳,直接拉言夏道:“走吧走吧——再不走人家当你真要买。”

“买不买无所谓,你们不能污蔑我——这位小姐,我看您是个识货的,您要不信,咱们去做热释光!”

这人嘴里竟然能冒出“热释光”三个字,周朗吃惊不小。热释光测年虽然存在误差,起码不至于把上周当东周。因看了看言夏。言夏摇头道:“那倒不必。大叔,你要再看到这种瓶底,就打我电话。”

她从手袋里摸出名片留在摊位上。摊主还要说话,像是想到什么,闭了嘴。

周朗心里转了转,明白过来:“底是真的?”

言夏点头。

那人敢大放厥词做热释光也源于此:做热释光会在厚处取材。

“用了胶?那也不至于张冠李戴成这样,”周朗觉得好笑,“定窑的底配个汝窑的身子,还能理直气壮一咕噜一咕噜往外倒词——”

“有些东西吧,”言夏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离了本土,就好像离了地气,作假都不讲究基本法了。我猜,可能就是偶然得到残底,拼凑了这东西。要真做得精细了,没准儿有些聪明人也会被打到眼。”

周朗拍她头:“我有这么瞎?”

言夏笑而不语。

拐角有间冰室,言夏闹着要吃冰淇淋,挑了半天口味。周朗点了椰子布丁。

忽然手机响,是个陌生来电。言夏没听几句脸色就古怪起来。转脸和周朗说:“郑家找我——”

郑家大宅在半山——似乎海岛富豪都喜欢住山上。大片的草坪,花开得欣欣向荣。

客厅里等候她的是杨惠和郑家老太太。言夏猜老太太该有六十好几了,但是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

“……我和阿惠都觉得,言小姐是合适的人选。”郑家老太太话说得十分客气,“在酬劳方面,我们会尽量让言小姐满意。”

言夏心里想你室利国本土也不是没有出色的拍卖师,便真没有,苏富比佳士得还有一票顶尖人才乐意效劳,怎么都轮不到她这么个根基浅薄的外人——她今年春拍成绩再好,那也是在国内。

眉目里的犹疑一直到支票递到跟前方才落定,仍矜持道:“且容我考虑两天。”

郑家老太太颔首道:“是该慎重。这样吧,言小姐想明白了就联系阿惠。她会帮你。”

言夏觉得她今天这运气也是绝了!

简直把持不住,整个人都活泼泼地往外蹦。忽又疑心起来:“周朗,不会是你在背后帮我吧?”

驾驶位上那人懒洋洋问:“帮你什么——帮你吃冰淇淋么?”

言夏哑然失笑。

她也知道是自个儿胡思乱想。郑家这个单子虽然来得突兀,细想也是有迹可循。虽然杨惠不是太友善,但是昨晚她确实出尽了风头。

她偏头看了一会儿沿路风景,又把支票取出来再看一遍,豪气冲天道:“我们去吃大餐,我请!”

周朗从后望镜里看她,整个人快活得像是在发光。不知怎的也跟着高兴起来,就好像那真是笔什么了不得的大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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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拍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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