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初八，周朗回南城开工。言夏元宵之后才回来。
沉船博物馆原本由南博馆长兼任。馆长年岁上去了，颇有些力不从心。沉船上起出来的瓷器一直在研究中，展览还没有办过。原是想从学生中挑一个出来历练，谁想空降了周朗，倒也满意。
展期定在四月下旬。消息传出去，国内还没怎么样，日本先炸了。甚至有人主张天皇对于这批瓷器的所有权。
周朗回来当笑话说给言夏听。
言夏离职时候封存在办公室的私人物品由孙楚蓝押送过来。言夏受宠若惊：“随便叫个人送来就行，哪里值得孙姐专门跑一趟。”
孙楚蓝说：“我自己要求的。”
言夏请她进屋。给她冲咖啡：“也不知道合不合孙姐口味。”
孙楚蓝环视四周，不算奢华，但是赏心悦目，随性舒适。不由道：“真没想到……”也没细说没想到什么，转问：“——你有什么打算？”
言夏说：“暂时还没想好。”
“是没想好还是不想说？”
言夏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怀疑我？”
言夏立刻意识到她的来意，说道：“有两个人我是不怀疑的，一个江总，一个就是孙姐您了。”
“当真？”
“当真。”
孙楚蓝也觉得言夏有点意思，明明她嫌疑最重，言夏离职之后，连亲近同事都和她说：“言夏当首席是嫩了点，但是嫩有嫩的好处——”言下之意，总好过上来一个生猛老辣与她并驾齐驱。
她也懒得解释双首席并非常设。
倒是有点明白当初韩慎出事之后言夏的处境了。言夏那时候更年轻，背负那么多，想必也更艰难。没有人向她伸手，除了周朗。因诚心诚意说道：“……想不到周朗肯为了你辞职。”
言夏一笑。
孙楚蓝又说：“不是我；所以你走后，就轮到我了。”
言夏点头。
“是谁？”
言夏说：“没证据的事我也不能乱说……不过嫌疑最大的那个人当时是在我身边，孙姐不必太担心。倒是要防备风言风语，别让人拿我当枪。”
孙楚蓝心领神会。
言夏又说道：“年后罗言珠连办了几个展，这是要起飞啊。”
孙楚蓝说：“你这么留意她——当初怎么不推？”
言夏喝了口茶。
孙楚蓝再追问了几次，也没问出来，便知道言夏谨慎，不肯多说；她也有分寸，留下礼物就走了。言夏拆了礼盒，是件金环镶珠镯，雅致秀丽，甚为不俗。
言夏穿梭在各大画廊、不同级别的画展，各种工作室。有人知道她，有人不知道；做艺术有孤傲的，也有随和的，有八面玲珑，也有社恐。言夏喜欢和不同的人聊天，照片和笔记存了厚厚一沓。
也去沉船博物馆，带时令水果很受欢迎。连之前吐槽过她铜臭的师兄都说：“小师妹跟了周总，咱们也跟着沾光。”
周朗私下里说：“难怪你师兄打光棍儿至今——还能再打五百年。”
言夏哈哈大笑。
到四月，沉船博物馆附近日本游客渐渐多起来。言夏提醒周朗防盗，周朗都觉得好笑，没想到有天晚上还真响了警报。
闹腾几回，沉船博物馆的名气倒是越来越大了。
张莉莉上门拜访。
言夏扮了两回贤惠，周朗嘲笑她：“何必呢，莉莉也不是外人。”
张莉莉觉得自个儿可能真没戏了，酸酸说道：“我周哥这种桃花精，确实只有言小姐压得住。”
周朗：……“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桃花精！”
言夏拜访一家以教学为主的工作室。
约好的人没来，就只有一帮学生在。距离联考还有大半年，十几岁的孩子们还有闲心打打闹闹。也有专心致志只管画的；也有好奇问“你找谁”的，还有人问：“小姐姐能给我当模特吗？”
言夏赶紧摇头，开玩笑，一坐几个小时不动，那不是老胳膊老腿的社畜能够胜任的工作。
那孩子便很失望，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小姐姐肌肉很漂亮。”
言夏在成人世界里太久，碰上荤素不忌的少年人有点害怕，走开几步。两个玩闹的男生像脱轨的火车头一样开过来，躲闪不及，被撞得后退，踉跄要跌倒，手本能地在空中乱抓，就听到撕拉一声——
太响了，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糟糕！
言夏回头，撕开的幕布背后露出一张画，不知道多久了，满是灰尘，但是乍眼看去，言夏还是愣住。
闯了祸的男孩也被吓住了，连声叫道：“小姐、小姐？”
言夏回过神：“这是谁的作品？”
孩子们一个一个摇头：“不知道。”、“看上去挺久了……”、“可能是哪个师兄师姐或者……”也有人凑近来看，表情有点奇怪：“这画的什么呀？”
言夏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她今天约的人姓刘。刘枫吃了一惊：“言小姐这么早就到了？不好意思，我这就来——”
人到得还挺快。是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白白胖胖的脸看得出生活滋润。听言夏问旧油画，也是愣了许久，方才一拍脑门：“那张……还在啊。”
“怎么？”
“是我老同学的画，说起来得有……三四年了吧。”刘枫有些唏嘘，“他的风格，就不是太好卖——言小姐有兴趣？”
言夏问：“人还联系得上吗？”
“这个没问题。”刘枫笑道，“不过价钱的话，言小姐先和我谈也是一样。倒不是我……是我这个老同学脾气……言小姐有兴趣呢，就咱们先谈妥了，反正这件版权也在我这里。人我回头给你找——”
言夏看了看他：“什么价？”
刘枫比了个大拇指和食指——“八万？”言夏问。
刘枫大喜：他原本想说八千。没想到这个言小姐这么大方。正要点头，言夏又否定道：“不值。”
刘枫：“千金难买心头好啊言小姐。”
言夏笑道：“两万到头了。”
刘枫知道她是行家，也不敢真狮子大开口。又寻思这件她收了去，没准儿来日老同学价钱就上去了。因应道：“成交！”
言夏划了账：“我要见人。”
刘枫请她去会客室，煮了壶功夫茶。自嘲这年头学画不如教画：“就外头那些孩子的东西，我估计言小姐也看不上。我也看不上。不过没办法，大家都这么过来的，过不了联考，就什么都免谈。”
言夏笑道：“基本功这关，本来就是人人都要过的。虽然是套路了些……”
“阿泉的画就难卖。国内没有成熟的艺术品市场。装饰画好卖一点，但是他的画作装饰也不行；游戏市场大，我劝过他，朝九晚五好歹是个生计。他也不是不听劝，实在适应不了。做朋友的……”
他苦恼地捋了把所剩不多的头发。
言夏心有戚戚：“全世界都差不多。有鉴赏能力的始终是少数，有鉴赏能力还有消费**消费能力的凤毛麟角。大多数买的还是名气和升值，或者赏心悦目。哪怕是莫奈，静物画和肖像画也没睡莲好卖。”
刘枫给她斟茶。
言夏又说：“不过往好处想，受教育水平在上升，被埋没的好东西终究会少一点。”
两个人以茶代酒喝了杯，又聊了些联考、师承之类的闲话。
有人敲门。
是个身材高大的胖子，络腮胡，脸色冒着汗和油光。脚下倒是穿了双皮鞋，看得出擦过，没擦干净。T恤皱巴巴贴身上。视线在房间里跳来跳去，最终轻车熟路落回到刘枫脸上，表情也自在了。
他清了清嗓子：“风子？”
刘枫起身道：“阿泉你过来，言小姐很喜欢你这件旧作——言小姐，石生泉。”
言夏与他握手，笑道：“石先生名字取得真好。”
“就是姓坏了。”石生泉苦笑，“石头上怎么生得出泉。”
言夏：……
刘枫瞪他一眼，责备道：“阿泉你会不会聊天啊！言小姐你别介意，我兄弟就这样……”
言夏赶紧调转话题：“我想见石先生，主要是想问石先生近作——刘先生说，这是石先生多年前的作品了。”
“近作……”石生泉面上的喜色一闪而过，继而露出局促的表情。
刘枫急道：“阿泉你这是怎么了？你不一直都在画画画的，怎么人家问你近作，你还拿上乔了？”
“不是！”
“那是什么？”
“是都……不好，”石生泉说，“要言小姐真喜欢，就等等……最好是、最好是——”
刘枫快被气死了：“最好是言小姐能下笔定金！这样阿泉也能安心创作——这有什么难出口的？言小姐是内行，又不是那些搞装修的！”
石生泉“嗯”了声。
还是不敢往那位言小姐看。过于光鲜亮丽了，亮得近乎发光。那是不属于他的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成名之后才有机会享受的世界。“主要是颜料和笔，笔用久了该换了……”他解释说。
“应该的。”言夏回答得很爽快，“石先生想要多少？”
“言小姐能给、给多少？”石生泉恨不得立刻回家里去，躲在手机里打字。但是谈到钱，躲手机里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他求助式地看向刘枫。刘枫一时也拿不准。他是听说过这位言小姐，她上次给个无名画家拍出了两千万的天价。但是那时候她背靠天历。而且拍卖和拿货是两个概念，她多半出不到那个价——
因问：“言小姐不打算做拍卖了么？”
“打算的。”
“那为什么不——”他也知道艺术品得到赏识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石生泉未必就有未成诗的运气，但是有机会总要博一博。
“我现在不在天历了。”言夏回答说，“筹备新公司还需要时间，而且新公司肯定没法和天历、永嘉比规模。但是我是真心欣赏石先生，如果石先生暂时还没有主意，可以想好了再联系我。”
莫奈的睡莲有两百多件，值钱，但是也没有那么珍稀。莫奈其他作品卖不到睡莲的价……所以艺术的价格也不完全代表艺术的水平。
三十而已里面提到过我国有位王太太买了一件，也是真事儿，不过后来似乎又出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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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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