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刚才看到什么了?”

车内空间愈发死寂,赫尔曼却并不特赦半分温柔。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抬手,给伊迦列整理鱼尾裙上段的衣褶。

最终凝视片刻,结束审视,赫尔曼将少年的披肩打开,任其滑落,搭在少年的两条手臂上。

再为他戴上一条蓝宝石项链,将百合柔嫩的花叶衬托出更加昂贵的价格。

至此,赫尔曼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抱歉,赫尔曼夫人,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针对他抛出的问题,伊迦列下意识地垂首。

赫尔曼不置可否,捏起伊迦列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向窗外。

同向的装甲车在一旁驶过,车轮跨过关卡,其外壁上正是蛇剑骑士团的神圣团徽。

一把由父神作为救主时,使用过的利剑受一条蛇所缠。

割开的皮肉绽放出象征着侍奉者们的花,獠牙所仰望之处,是剑柄上的荆棘王冠。

再沿着蛇缠向上看去,半敞的车窗中隐约能见到暧昧的举动,夹杂着甜腻的喘息,随着油门踩到底迅速远去。

好似一页出超的桃色插图,错印在最严肃的课本中,被很快揭过。

伊迦列脸上微微浮起些生动的粉色。

他撇过头去,被甩在身后远处45层楼高的摩天楼,外侧挂着经典教廷风格的绘图,出自当下最热的画家之手。

图中载下蛇剑骑士团收复了南至地的海湾的光辉事迹。

一旁滚动的电子屏解说着,战利品中不乏陨落文明的先进飞行器残骸,资料完整。

毫无例外的,这必将使蛇剑骑士团的话语权,在整个诺森帝国中再度扩大。

“今夜是他们的预选,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离开这里。”

赫尔曼松开手。

“驻扎在特别边区的蛇剑持有者们,会敞开一道更为宽松的路径。”

“比起圣裁院的威仪,也离不常从圣芬妮斯选择侍奉者的荆棘巢要更加靠近。”

刨开蛇剑骑士团的侍奉者们生存期极短,焚化场的送入频次最高。

效忠不吝啬赏赐的领主们,这也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毕竟中央区的焚化率高,即便是出身圣芬妮斯者也未能幸免。

遴选出的娇花,每年换一茬。

竭尽全力夺得头筹的黛莉亚们,甚至还未能将新的床铺捂热,马上就会被剪断茎叶,付之一炬。

在一切都说不准之时,这种昙花一现的纸醉金迷,活在当下,也算得上是最实惠。

只是,即便如此,伊迦列也并不想要这种道路。

和贪心无关,而是他总会相信,或许真正的逃生之门,会在某个地方矗立着。

他定要找到它。

“谢谢赫尔曼夫人,我会认真考虑。”

“嗯。”

赫尔曼并未再继续话题,或许已经猜到了他会这么回答。

“抱歉,赫尔曼夫人。”

伊迦列习惯性为自己的态度补正着。

过了转角驶入最后一个关卡,再沿着道路逐辆前进,一个富丽堂皇的庄园尽收眼底。

“宴会会场到了。”

虽然在圣芬妮斯会接受平衡性训练,但和真坐上车还是有所区别。

伊迦列忍下轻微的眩晕,迈下轻装甲车的金属阶梯。

有外屏障调节,首都八月的夜风是清冷的,吹散些许郁结的暑热。

查验过身份,伊迦列跟着赫尔曼一起来到别墅门口。

和刚刚在车上以及礼堂时不一样,面对穿着华丽的主宰者们,赫尔曼依照宣言展现出了格外温和的一面。

如同一支紫色的玫瑰,装点上晶莹的露珠,一颦一笑间,将那生人勿近全都撇去,徒留那高傲与优雅,刻画出最旖旎的情调。

即便25岁的黛莉亚,已经在主宰者们眼中形同枯萎,但仍旧有太多眼神黏在这位曾经的月之百合身上。

熟透了的果实只要张口咬下去,就能溢出鲜美的汁液。

这是那些站在璀璨灯火中的上位者们,不加掩饰的口腹之欲。

从门外到室内一路的寒暄,赫尔曼全都游刃有余接下。

伊迦列除了章程之内的礼貌能做到之外,被强调了数百遍的爱意,却始终无法拿捏到位。

看着老师的背影,伊迦列耳边是不算嘈杂的欢笑声,强压下去的眩晕再度涌了上来。

真吵。

那些眼神,即便是他如此生涩,也紧紧地黏过来。

好想逃。

可是,又该逃向什么地方去?

伊迦列脑海里混乱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蓬勃。

在黛莉亚们的羡慕神情中,伊迦列被领到了目的地,他暗自深呼吸回归了镇定。

面前的中年主宰者是极为有名的人——奥托,作为蛇剑骑士团团长,他正是今日这场庆功宴的主办人。

伊迦列在圣芬妮斯精进作为侍奉者的一切能力,其中就包括要将所有,掌握抉择资格的主宰者们的喜好,全部了解、揣摩清楚。

就如今天伊迦列身上的装扮,甚至那未被再次提点的生涩,都恰到好处地满足了奥斯德纳家族一贯的抉择口味。

奥托的神色很是收敛,只是简单打量了伊迦列一瞬,就向赫尔曼轻轻举杯。

“今年的月之百合确实不错。”

赫尔曼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接过高脚杯浅酌一口。

伊迦列报以微笑,提起裙摆做屈膝礼。

“这是我的长子,克努特。”

奥托眼神示意之下,在一旁与人交际的少年走了过来。

克努特和他的父亲一样穿着黑色的礼服。

款式是从软甲改良而来,骑士团特有的徽章别在胸前,银色的麦穗状流苏,经此悬挂形成一个弧度向后延,在手臂一侧垂下。

此次获得的功勋,一并在徽章之下排列,奢华且高调。

腰带将他的窄腰束起,更显得身量挺拔,手边的位置挂着能很容易就能抽出来的剑。

剑柄的末端是一颗剔透的红宝石,亦镶嵌出其主人身份的显赫。

和剑柄上雕刻的家族图腾一样,面前的年轻上位者,正是一匹只是让人一瞥,就足以明白他的獠牙有多么锋利的狼。

会畏惧么?

伊迦列仔细的辨别着心中的悸动。

除却对未知宿命的惶恐,那近乎于爱意的东西,该读作羡慕。

只要是凯迩塞德需要,黛莉亚就务必前赴后继地献出一切。

伊迦列别无选择,被这最不该招惹的危险之人牵起手,眼看他向自己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他嘴唇的柔软和他的气质不一样。

克努特金色的短发下是一双碧绿的眼睛,此刻似乎因为忐忑,扩散出一层淡淡的绯红。

“晚上好。”

一句这样笨拙的问候,令克努特身后高悬的奥斯德纳家族旗帜,都蒙上些幼稚。

奥托理解儿子的忐忑。

面对这种顶级的战利品,就算是老手也会忍不住兴奋。

他拍了拍克努特的肩。

“小子,拿出你在南部海湾,勒住畸变种的样子来。”

奥托将酒杯放在一旁的侍奉者手中。

这位才冠以高贵姓氏两月不到的黛莉亚,似乎手臂还有些酸软,并没有接稳,身畔响起酒杯落地的清脆,紧随其后的就是坠落而下的晶莹泪水。

新一支舞曲再响起,奥托并未施舍半个眼神,而是揽过赫尔曼的腰,向舞池中央走去。

治安署的官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将求饶着的侍奉者捂住嘴,带出了场外。

伊迦列认识这张脸,在去年的献礼日上,他曾是第一位被抉择的优秀毕业生。

如今不知道怎么辗转到奥斯德纳家族,但被主人舍弃的过时玩物,即便仍旧是最闪亮的艺术品,也逃不过被砸碎的命运。

猛烈的眩晕,混合着苦涩的窒息感席卷而来。

伊迦列被人揽住肩,并未犯下当众摔倒这等不美之罪。

他仰头看去,恍惚之中,竟看到这绿眸中一瞬的恐惧。

再看去,也只是无害又温柔的歉疚。

在如此无法触碰的门楣中,得见如同下位者般的神色,即便是错觉也足够惊世骇俗。

“和我一起去透透气吧?”

克努特的声音带着凯迩塞德的磁性,伊迦列找回了重心重新站好,随着他推开玻璃门,朝着花园深处走去。

庭院里的香气太过馥郁,仰望而去,则是随意铺就出的细碎星光画卷。

伊迦列忐忑之中,克努特在一个温室门前站定,他温柔地牵着他迈过门槛,然后放开了手。

“这是我从海湾带回来的种子,一路种下,现在终于成活了。”

即便是惯于揣测上位者们的伊迦列,如今也在克努特释放的善意中,短暂地放松了心弦。

温室里气温偏低,栽满了一丛丛铃兰,这是早就绝种的花。

“听说它的花语是纯粹的爱情。”

克努特看向白色花瓣的神色亦太过纯粹,伊迦列有一瞬间的怔神,但立刻收回了触碰那抹纯白的手。

“如此年轻,就能成为南征军的主力,克努特大人真是年少有为。”

伊迦列的夸奖,只是真诚的场面话,但仍旧让克努特红了脸。

这是主宰者感兴趣的信号。

谨遵侍奉者守则上的礼仪规则,伊迦列抬手将百合花抽走,插在他衣襟上。

这是侍奉者自愿效忠的回覆。

克努特的脸更红了,颤抖着手将纤弱的铃兰花折下,给伊迦列插在如墨的发间。

半晌,他才敢看伊迦列。

“你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伊迦列整理着头发,让人视线忍不住落在那修长的颈处,他再看向克努特,一双冷彻的黑曜石眸子,在湿润的空气中蕴得更为温暖。

“哪里不一样?”

“就是、就是……都不一样。”

克努特的视线扫过伊迦列眼尾的泪痣,颈前的名贵宝石,最后落在他空空的手腕上,露出按耐不住的欣喜神色。

在克努特还未出征之前,他就听过伊迦列的名字。

十二月的严寒雪地,比邻的霍恩豪森家族的宅邸,传来鞭笞的声响。

为制服东部平原上,四处游击的安克安特族,而研发出带着铁刺的兽骨鞭,这羞辱刑具一节一节割下,在满地纯白中落下一片片上好的玫瑰花瓣。

一同长大的少年,再一次输给了一位身世贫寒的纺织子。

伴随原定的婚约者最后一次辩解的声音结束,奥斯德纳家族最后一点耐心也消失了。

不再将这位再无希望成为月之百合的黛莉亚,当作宅邸未来会纳入的侍奉者。

而是和中央区的绝大多数家族一样,视线紧密地锁在面前这位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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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圣裁者(废土)
连载中衿朝有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