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看到什么了?”
车内空间愈发死寂,赫尔曼却并不特赦半分温柔。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抬手,给伊迦列整理鱼尾裙上段的衣褶。
最终凝视片刻,结束审视,赫尔曼将少年的披肩打开,任其滑落,搭在少年的两条手臂上。
再为他戴上一条蓝宝石项链,将百合柔嫩的花叶衬托出更加昂贵的价格。
至此,赫尔曼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抱歉,赫尔曼夫人,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针对他抛出的问题,伊迦列下意识地垂首。
赫尔曼不置可否,捏起伊迦列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向窗外。
同向的装甲车在一旁驶过,车轮跨过关卡,其外壁上正是蛇剑骑士团的神圣团徽。
一把由父神作为救主时,使用过的利剑受一条蛇所缠。
割开的皮肉绽放出象征着侍奉者们的花,獠牙所仰望之处,是剑柄上的荆棘王冠。
再沿着蛇缠向上看去,半敞的车窗中隐约能见到暧昧的举动,夹杂着甜腻的喘息,随着油门踩到底迅速远去。
好似一页出超的桃色插图,错印在最严肃的课本中,被很快揭过。
伊迦列脸上微微浮起些生动的粉色。
他撇过头去,被甩在身后远处45层楼高的摩天楼,外侧挂着经典教廷风格的绘图,出自当下最热的画家之手。
图中载下蛇剑骑士团收复了南至地的海湾的光辉事迹。
一旁滚动的电子屏解说着,战利品中不乏陨落文明的先进飞行器残骸,资料完整。
毫无例外的,这必将使蛇剑骑士团的话语权,在整个诺森帝国中再度扩大。
“今夜是他们的预选,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离开这里。”
赫尔曼松开手。
“驻扎在特别边区的蛇剑持有者们,会敞开一道更为宽松的路径。”
“比起圣裁院的威仪,也离不常从圣芬妮斯选择侍奉者的荆棘巢要更加靠近。”
刨开蛇剑骑士团的侍奉者们生存期极短,焚化场的送入频次最高。
效忠不吝啬赏赐的领主们,这也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毕竟中央区的焚化率高,即便是出身圣芬妮斯者也未能幸免。
遴选出的娇花,每年换一茬。
竭尽全力夺得头筹的黛莉亚们,甚至还未能将新的床铺捂热,马上就会被剪断茎叶,付之一炬。
在一切都说不准之时,这种昙花一现的纸醉金迷,活在当下,也算得上是最实惠。
只是,即便如此,伊迦列也并不想要这种道路。
和贪心无关,而是他总会相信,或许真正的逃生之门,会在某个地方矗立着。
他定要找到它。
“谢谢赫尔曼夫人,我会认真考虑。”
“嗯。”
赫尔曼并未再继续话题,或许已经猜到了他会这么回答。
“抱歉,赫尔曼夫人。”
伊迦列习惯性为自己的态度补正着。
过了转角驶入最后一个关卡,再沿着道路逐辆前进,一个富丽堂皇的庄园尽收眼底。
“宴会会场到了。”
虽然在圣芬妮斯会接受平衡性训练,但和真坐上车还是有所区别。
伊迦列忍下轻微的眩晕,迈下轻装甲车的金属阶梯。
有外屏障调节,首都八月的夜风是清冷的,吹散些许郁结的暑热。
查验过身份,伊迦列跟着赫尔曼一起来到别墅门口。
和刚刚在车上以及礼堂时不一样,面对穿着华丽的主宰者们,赫尔曼依照宣言展现出了格外温和的一面。
如同一支紫色的玫瑰,装点上晶莹的露珠,一颦一笑间,将那生人勿近全都撇去,徒留那高傲与优雅,刻画出最旖旎的情调。
即便25岁的黛莉亚,已经在主宰者们眼中形同枯萎,但仍旧有太多眼神黏在这位曾经的月之百合身上。
熟透了的果实只要张口咬下去,就能溢出鲜美的汁液。
这是那些站在璀璨灯火中的上位者们,不加掩饰的口腹之欲。
从门外到室内一路的寒暄,赫尔曼全都游刃有余接下。
伊迦列除了章程之内的礼貌能做到之外,被强调了数百遍的爱意,却始终无法拿捏到位。
看着老师的背影,伊迦列耳边是不算嘈杂的欢笑声,强压下去的眩晕再度涌了上来。
真吵。
那些眼神,即便是他如此生涩,也紧紧地黏过来。
好想逃。
可是,又该逃向什么地方去?
伊迦列脑海里混乱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蓬勃。
在黛莉亚们的羡慕神情中,伊迦列被领到了目的地,他暗自深呼吸回归了镇定。
面前的中年主宰者是极为有名的人——奥托,作为蛇剑骑士团团长,他正是今日这场庆功宴的主办人。
伊迦列在圣芬妮斯精进作为侍奉者的一切能力,其中就包括要将所有,掌握抉择资格的主宰者们的喜好,全部了解、揣摩清楚。
就如今天伊迦列身上的装扮,甚至那未被再次提点的生涩,都恰到好处地满足了奥斯德纳家族一贯的抉择口味。
奥托的神色很是收敛,只是简单打量了伊迦列一瞬,就向赫尔曼轻轻举杯。
“今年的月之百合确实不错。”
赫尔曼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接过高脚杯浅酌一口。
伊迦列报以微笑,提起裙摆做屈膝礼。
“这是我的长子,克努特。”
奥托眼神示意之下,在一旁与人交际的少年走了过来。
克努特和他的父亲一样穿着黑色的礼服。
款式是从软甲改良而来,骑士团特有的徽章别在胸前,银色的麦穗状流苏,经此悬挂形成一个弧度向后延,在手臂一侧垂下。
此次获得的功勋,一并在徽章之下排列,奢华且高调。
腰带将他的窄腰束起,更显得身量挺拔,手边的位置挂着能很容易就能抽出来的剑。
剑柄的末端是一颗剔透的红宝石,亦镶嵌出其主人身份的显赫。
和剑柄上雕刻的家族图腾一样,面前的年轻上位者,正是一匹只是让人一瞥,就足以明白他的獠牙有多么锋利的狼。
会畏惧么?
伊迦列仔细的辨别着心中的悸动。
除却对未知宿命的惶恐,那近乎于爱意的东西,该读作羡慕。
只要是凯迩塞德需要,黛莉亚就务必前赴后继地献出一切。
伊迦列别无选择,被这最不该招惹的危险之人牵起手,眼看他向自己俯身,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他嘴唇的柔软和他的气质不一样。
克努特金色的短发下是一双碧绿的眼睛,此刻似乎因为忐忑,扩散出一层淡淡的绯红。
“晚上好。”
一句这样笨拙的问候,令克努特身后高悬的奥斯德纳家族旗帜,都蒙上些幼稚。
奥托理解儿子的忐忑。
面对这种顶级的战利品,就算是老手也会忍不住兴奋。
他拍了拍克努特的肩。
“小子,拿出你在南部海湾,勒住畸变种的样子来。”
奥托将酒杯放在一旁的侍奉者手中。
这位才冠以高贵姓氏两月不到的黛莉亚,似乎手臂还有些酸软,并没有接稳,身畔响起酒杯落地的清脆,紧随其后的就是坠落而下的晶莹泪水。
新一支舞曲再响起,奥托并未施舍半个眼神,而是揽过赫尔曼的腰,向舞池中央走去。
治安署的官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将求饶着的侍奉者捂住嘴,带出了场外。
伊迦列认识这张脸,在去年的献礼日上,他曾是第一位被抉择的优秀毕业生。
如今不知道怎么辗转到奥斯德纳家族,但被主人舍弃的过时玩物,即便仍旧是最闪亮的艺术品,也逃不过被砸碎的命运。
猛烈的眩晕,混合着苦涩的窒息感席卷而来。
伊迦列被人揽住肩,并未犯下当众摔倒这等不美之罪。
他仰头看去,恍惚之中,竟看到这绿眸中一瞬的恐惧。
再看去,也只是无害又温柔的歉疚。
在如此无法触碰的门楣中,得见如同下位者般的神色,即便是错觉也足够惊世骇俗。
“和我一起去透透气吧?”
克努特的声音带着凯迩塞德的磁性,伊迦列找回了重心重新站好,随着他推开玻璃门,朝着花园深处走去。
庭院里的香气太过馥郁,仰望而去,则是随意铺就出的细碎星光画卷。
伊迦列忐忑之中,克努特在一个温室门前站定,他温柔地牵着他迈过门槛,然后放开了手。
“这是我从海湾带回来的种子,一路种下,现在终于成活了。”
即便是惯于揣测上位者们的伊迦列,如今也在克努特释放的善意中,短暂地放松了心弦。
温室里气温偏低,栽满了一丛丛铃兰,这是早就绝种的花。
“听说它的花语是纯粹的爱情。”
克努特看向白色花瓣的神色亦太过纯粹,伊迦列有一瞬间的怔神,但立刻收回了触碰那抹纯白的手。
“如此年轻,就能成为南征军的主力,克努特大人真是年少有为。”
伊迦列的夸奖,只是真诚的场面话,但仍旧让克努特红了脸。
这是主宰者感兴趣的信号。
谨遵侍奉者守则上的礼仪规则,伊迦列抬手将百合花抽走,插在他衣襟上。
这是侍奉者自愿效忠的回覆。
克努特的脸更红了,颤抖着手将纤弱的铃兰花折下,给伊迦列插在如墨的发间。
半晌,他才敢看伊迦列。
“你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伊迦列整理着头发,让人视线忍不住落在那修长的颈处,他再看向克努特,一双冷彻的黑曜石眸子,在湿润的空气中蕴得更为温暖。
“哪里不一样?”
“就是、就是……都不一样。”
克努特的视线扫过伊迦列眼尾的泪痣,颈前的名贵宝石,最后落在他空空的手腕上,露出按耐不住的欣喜神色。
在克努特还未出征之前,他就听过伊迦列的名字。
十二月的严寒雪地,比邻的霍恩豪森家族的宅邸,传来鞭笞的声响。
为制服东部平原上,四处游击的安克安特族,而研发出带着铁刺的兽骨鞭,这羞辱刑具一节一节割下,在满地纯白中落下一片片上好的玫瑰花瓣。
一同长大的少年,再一次输给了一位身世贫寒的纺织子。
伴随原定的婚约者最后一次辩解的声音结束,奥斯德纳家族最后一点耐心也消失了。
不再将这位再无希望成为月之百合的黛莉亚,当作宅邸未来会纳入的侍奉者。
而是和中央区的绝大多数家族一样,视线紧密地锁在面前这位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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