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温顺,只能归咎于荆棘巢威严的覆面。
在父神的代理人面前,就连獠牙最锋利的治安署,都能变得礼貌。
五个机构都有自己的一套律法。
作为同一级别的治安署和圣芬妮斯学院规章,只是凯迩塞德和黛莉亚日常要遵守的基准守则。
但因宪章《妲莱宣言》中,父神对于凯迩塞德的福泽,赋予了治安署更高的效力。
圣芬妮斯学院给出的安全结论被依法驳斥,屏幕上已然跳跃出一票危险的红色。
圣裁院与荆棘巢是平级,但作为代理人的荆棘巢,又离父神更近,实际上享受更全面的权能。
两者太过高位,如同父神的双目。
到底是怜爱还是厌弃,端看哪一只眼睛流出泪水。
蛇剑骑士团就是窥视荆棘巢的那一滴晶莹。
奥托作为团长,以更高于治安署的纲领效力,作出评判。
“根据圣芬妮斯学院出具的报告,由数据的连贯性可见,这种转变,并非人为非法扭转。”
治安署署长的注视中,翻涌着浓烈的不解,接着他听到来自最高蛇剑持有者,一反常态的补充。
“伊迦列的基因并无瑕疵,相反,其完美性无可匹敌,我方予以他通过身份转变的承认。”
蓝色的安全性认定,在屏幕上亮起。
与会的成员们面面相觑。
这是一种信号。
骑士团与荆棘巢关系紧密,荆棘巢往往并不直接表态,而是由座下的蛇,游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荆棘巢也认可这个狂悖的黛莉亚吗?
代表人观察着囚椅上的少年,并不作出最终判决。
于是,最关键的一环来到了圣裁院。
院长是一个中年凯迩塞德,他面前的名牌显示着他的名字。
库赫迈。
他与父神最得力的臂膀同名,容貌中的肃杀气息,被已然花白的短发刻画得更加锋利。
如同这片土地上,每一座教堂里矗立着的雕像,男人端坐于席位,宿命般的,两位库赫迈,都拥有同样狭长的鹰目,盘桓着令人不敢违抗的威严。
库赫迈前倾,双手十指相交抵至下颌,看着伊迦列。
半晌,他掷出他的审讯:
“你拥有权柄时,感觉如何?”
药物发挥中蔓延开来的放松感越发刻意,而来自新生器官处,细微的知觉也因此越发放大。
这让伊迦列倍感陌生。
像是被蛇死死缠紧的酥麻如附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
妄图享受父神恩泽的异端,一定会被甚于鹰啄的酷刑,严苛地处死。
伊迦列抬眼看向库赫迈,声音略微沙哑。
“一朵温室中的百合,即便再是美好、被人呵护,也只能领会被采拮时的恐惧。”
话毕,在场的人一片哗然。
作为黛莉亚,少年的态度可谓是极其的不敬。
治安署举起黄牌警告。
望着这个才走出圣芬妮斯学院,就将一切守则抛诸脑后的优等生,作为校长的赫尔曼,从心底里揪着焦急。
但在治安署署长嫌恶的眼神中,他权衡利弊,不敢有所动作。
“那么,你感觉到恐惧了么?”
库赫迈似乎并不打算,把这种态度定义为冒犯。
“并不。”
伊迦列环视五方,向后靠,坦然得如同坐在几个小时前的宴会首席。
“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宁静。”
他的视线在见怪不怪的鄙夷和审视中,捕捉到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来自赫尔曼夫人。
这位严苛的老师,如今竟然会带着几分担心看向他。
伊迦列在说不清的情绪中,想起一些不算遥远的事。
那是他第一次与赫尔曼夫人见面。
在被圣芬妮斯学院录取当日的分班筛选,由一众前来挑选的教养员拥簇着的赫尔曼夫人,用眼神扫过前排所有上城区的孩子们。
优雅的青年修长颈部一侧,是精心设计垂下的几缕发丝,手指拿着那只熟悉的深绿色钢笔。
他掠过一朵朵被呵护长大,从小按照主宰们喜好装点的娇花们,像是见过太多藏品的拍卖师,笔尖随意地划过白色的纸张。
不时的沙沙声中,他那双棕色的眼睛看向最后一排。
被推搡摔倒的伊迦列,局促地握紧手指。
他本就不算精致的卷发,此刻也渐渐恢复原本的弧度,上面还有几片来自花坛中的蔷薇花瓣没能摘干净。
区內服务处凑出的福利——身上好不容易烫得板直的过时蓝色纱裙,也在进入场地前,被人撕扯得像是回收品。
这和圣芬妮斯学院要求的淑女大相径庭,落选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被录取却没有教养员给予名额,无法留下的,则会直接被送入远在十二区外的污染地。
暴露在未处理的辐射之下,平均寿命仅为两个月。
绝望如同狠戾的传染病,在每个站在红线后的人身上啃噬、游走。
“我不去污染地,求您了,夫人,别让我就这么死去。”
同样和伊迦列被判为瑕疵品的黛莉亚们,抹着泪水,大声地诉说着恐惧,祈求哪怕一瞬的怜爱。
前排的少年们嬉笑着,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是得意。
如果说不整洁是过错,那么眼泪和呼嚎就是圣芬妮斯学院的原罪,得胜是唯一规则。
同伴被一个个半拽出去,伴随荆棘刺的发射,一声声音符坠地,将“不合格”的标签刺入他们年幼的胸膛。
赫尔曼夫人的高跟鞋,传来轻轻的声响,温柔摇曳,却极具压迫感。
他身后是已被勾下名字的阿尔贝特。
阿尔贝特穿着层层叠叠的白色连衣裙,款式是最时兴的,用于装点的珍珠,颗颗色泽饱满,价值不菲。
包裹在蕾丝边之中的金发少年,蓝色瞳孔如同宝石,透着冰冷的光,似乎是污染区列车车顶的死亡霓虹。
他们之间的差距几乎立判。
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在这一刻全部干涸。
伊迦列扬起毕生最灿烂的笑。
从那时起,他便只剩下一个念头。
活着,活下去。
思绪更乱了。
伊迦列仰起头,对抗着药效,试图让氧气能够正常送入胸腔。
会场的顶灯,是无数的半透明淡蓝色石头。
像是阿尔贝特在宴会时的眼睛。
它们从下城区的矿洞产出,再运往17区,手工切割成不规则形状吊起,由中心巨大的白炽灯灯管照耀,折射出清冷的光。
死亡。
分数。
活着。
一切别无选择。
柑橘香物质,让伊迦列的大脑逐渐昏沉,他散漫地游思着。
这些地方只存在于课堂上的书本扉页,他都从未去过。
圣芬妮斯学院的黛莉亚们被教育,不该去到那些地方,即便所有父神的花朵们都有着共同的结局——被送进焚化炉。
但黛莉亚之间,亦根据价值和来自的区域,划分出严苛的差距。
好比产地不同、品质不同的苹果,也会卖出不同的价格。
伊迦列伸手,那危险的浅蓝色,月光般铺洒在手指上。
心脏再次竭力跳动后,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窒息,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或者该说是自由吧。”
意识在下坠,黑暗彻底将他笼罩。
断了线的人偶,脱力地被置于金属囚椅上。
光斑将少年白皙的面庞,点缀得如同正在展出的艺术品。
侍卫们端着枪,黑色的枪管由红外线瞄准,画出数十道赤色的切割线。
在这抉择的关键一刻,抽丝剥茧出的真意,或许顷刻之间,就会将任何不温顺的美好砸碎。
赫尔曼惴惴不安地看向圣裁院的席位。
只见,这名身着黑色制服的凯迩塞德,面色依旧冷峻,他并未经过太长思索,伸出手。
漫长的30秒好似在无限延长。
直至屏幕上蓝色字样亮起,赫尔曼才长长地舒一口气。
感恩父神,库赫迈摁下了同意认定的按钮。
他紧跟其后,也摁下了同意的按钮,三比一的局面形成。
现在,仅剩荆棘巢的决定性一票。
片刻后,父神的代理人,结束了他的审视,让人收了麻醉|弩,顺便把手上的这份报告撕碎。
伊迦列的十七年心血,顷刻间,成为一堆花瓣似的废纸。
好似在戏谑他的一切,连同那高昂的月之百合头衔,都华而不实得像一场玩闹。
代理人名牌上显示着康拉德的字样,他用手撑着头看向库赫迈。
“这种数据说明不了什么。”
康拉德的声音很年轻、温润。
他下半张脸戴着外骨骼型覆面,设计别致,犹如森森的白色蛇骨,却是蛋壳般易碎的质地,用于过滤屏障內空气的辐射。
荆棘巢的人,都像是挑剔的美食家,对纯净度有着极高的要求,极力要撇去一切会影响基因工程的因素。
“你觉得,你刚刚的问题,他算回答清楚了吗?”
屏幕上的蓝色光芒夹杂着微弱的红,将正对面的金属浮雕照亮。
五方席位背后悬着一张展开的画卷,记载着第一位转变者的抉择。
那时,还未建设出这么功能分明的城邦,在靠近污染区边缘耕种的一名黛莉亚,于躲避畸变种的侵扰时,被赐予权柄。
作为圣杰森特花园的建设者,他缔造了一套崭新秩序,成立荆棘巢,守卫着这个屏障之下的天国。
仿佛父神再临,拯救这文明于危亡,最终宣告,凯迩塞德宜应享受超然恩泽。
时至如今,这是新太阳历1847年以来,评断权柄治下的绝对优越性的,最为有力的证据。
库赫迈不必再复述这段史诗的宏伟,他平静地问道:
“你又想让他证明什么呢?”
“证明权柄拥有者,即为自然界的必然选择。”
康拉德的视线,穿过席位上的屏障,波纹微微反着光,如同镜面,照出伊迦列身躯上,仍旧明显的黛莉亚性征。
“我们,是神选的唯一最强者。”
一位接近成年才转变的黛莉亚,是否会再一次,欣然成为完整的主宰者?
抑或是无法更改地,会从骨子里认同与妲莱同罪的侍奉者们?
伊迦列的抉择很关键。
他的功绩与罪责会受整个帝国瞩目。
“他会成为圣裁者,直至五个月后,最终的献礼日,我们会知道答案。”
康拉德摁下蓝色按键。
“成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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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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