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持续晴好。江楠的工作已从初步勘测进入更深入的阶段,她需要了解清塘镇更大范围的建筑布局与老街脉络。这意味着,她必须走出“旧拾光”,踏入那些她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已有些陌生的街巷。
她邀请林西同行。理由充分且正当:“我需要一个熟悉这里每一块砖石的人做向导,尤其是那些地图上没有记载的故事。”
林西擦拭柜台的动作停顿了片刻。阳光透过窗格,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她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权衡什么。最终,她放下抹布,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穿过“旧拾光”那道厚重的木门槛,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光洁如镜的青石路面上。
江楠端着相机和速写本,努力维持着专业视角,记录着檐角的样式、墙体的砌法、街巷的尺度。但更多的感官冲击却来自于记忆。
这条巷子,她们曾并肩奔跑着放学。那棵老槐树,树下曾有个卖麦芽糖的老伯,她们总是分享一根。拐角那扇褪色的朱漆门,后面曾住着一个会扎漂亮风筝的孤僻老人……
十光重叠,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画面不断交错、叠加,有时严丝合缝,有时恍如隔世。她仿佛行走在一条由现在与过去交织成的隧道里,每一步都踩在时光的回音上。
林西走在她身侧稍前一点的位置,沉默地指引着方向。她的话依旧不多,但会在江楠对某个建筑细节露出疑惑时,适时地给出简短的解答。
“这个雀替是晚清样式,但木头是后来换的。” “这口井早就枯了,下面是镇子的防空洞入口。” “那片马头墙,雷击损坏过,修复时抬高了三分。”
她的知识并非来自书本,而是源于生活,源于十年如一日的光阴浸润。她是这座小镇活的地图,行走的志书。
在一个僻静的巷尾,江楠发现了一座几乎完全倾颓的老戏台。台口的木雕精美繁复,却被风雨蚀刻得不成样子,荒草从台板的缝隙中顽强探出。
她被那种破败与昔日荣光交织的强烈对比攫住了,举起相机,寻找着角度。
林西站在她身后,望着戏台,目光有些悠远。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台上的尘埃:
“小时候,这里唱过一出《牡丹亭》。你……偷溜出来看,还差点被家里发现。”
江楠按快门的手指猛地一颤。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那个闷热的夏夜,戏台上水袖翩飞,唱腔婉转,她偷偷攥着林西的手,手心全是汗,一半因为戏,一半因为身边人。
她没想到林西也记得。记得如此清晰。
她回过头,看向林西。林西却已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风飘来的一句呓语。她侧脸线条依旧平静,唯有阳光照见她耳廓微微的泛红。
十年前的光影,穿过岁月的尘埃,在此刻精准地投射而下,将两人同时笼罩。
江楠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转回身,将镜头再次对准戏台。但取景框里的画面已经变了。她看到的不仅是破败的戏台,还有那个夏夜模糊的光影,和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胆怯又勇敢的少女身影。
十光如梭,编织出重叠的影。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她们依旧沉默,但沉默的内容已然改变。空气中漂浮着太多被无意间搅动的回忆颗粒,细小,却无处不在。
经过那棵老槐树时,江楠停下脚步,仰头看了许久。树荫婆娑,光斑摇曳。
她忽然轻声说:“麦芽糖很甜。”
说完,她没有看林西的反应,继续向前走去。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上,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复杂的温度,如同这夕阳一般。
那些被共同经历的十光,从未消失。它们只是被埋藏,静候着一次不经意的回溯,便在阳光下,显现出清晰而温暖的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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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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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叠影与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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