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江南的雨就没断过。
林微撑着把半旧的黑布伞，踩着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往巷尾走。伞沿压得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柔和的下颌，以及被雨水打湿、贴在耳后的碎发。
她要找的“知阅书店”藏在巷尾最深处，是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房子。木质招牌被岁月浸得发黑，“知阅”两个字却用朱砂重新填过，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透着点鲜活的红。
推开门时，风铃叮当地响了一声。店里没开灯，只有临街的木窗敞开着，把外面的雨丝和天光一起筛进来，落在积了薄尘的书架上。空气里混着旧书特有的油墨味、潮湿的木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安静得能听见雨打在窗棂上的“嗒嗒”声。
“有人吗？”林微轻声问，伞尖在门口的旧布垫上轻轻蹭了蹭，留下半圈水痕。
里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是脚步声——不是皮鞋的硬底声，也不是运动鞋的轻快声，是布鞋踩在木地板上的“沙沙”声，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稳。
一个男人从书架后走出来。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棉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头发是自然的黑色，长度及耳，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手里还拿着块半干的布，指尖沾着点灰尘，显然是刚才在擦书架。
“想买书？”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很像，温温的，像浸了温水的棉线，落在耳朵里很舒服。
林微愣了一下才点头，把伞靠在门边：“我找一本……1987年版的《人间词话》，竖排繁体的。”
这话刚说完，男人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惊讶。他抬眼看了看林微，目光很轻，没什么探究的意味，倒像是在确认什么：“那版很少见，你要找它做什么？”
“我外婆的书，”林微手指无意识地攥了攥伞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她年轻时候在这儿买的，去年搬家弄丢了，一直念叨。我想着……说不定能再找到一本。”
男人没再追问，转身往书架深处走：“你等会儿，在第三排最里面的格子，我记得还有一本。”
他走得很慢，路过书架时会下意识地扶一下倾斜的书脊。林微站在原地，目光忍不住跟着他转——他的背影很挺拔，却不显得凌厉，棉麻衬衫的料子贴在背上，勾勒出温和的线条。窗外的雨还在下，天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给周身镀了层软乎乎的光晕。
没一会儿，男人拿着本书走回来。书皮是深棕色的硬壳，边角有些磨损，书脊上用宋体印着“人间词话”四个字，确实是1987年的版本。他把书递过来时，林微注意到他的指尖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递书的动作也轻，像是怕碰坏了这旧书。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版本？”
林微接过书，指尖碰到书页的瞬间，心脏轻轻跳了一下。书页已经泛黄，纸边有些发脆，翻开第一页，右下角有个小小的钢笔字迹，是外婆当年的名字——苏曼卿。她猛地抬头，眼里带着点没藏住的惊喜：“就是这本！您怎么知道它在这儿？”
男人笑了笑，走到窗边把布叠好，动作慢悠悠的：“这书店是我爷爷开的，我从小在这儿帮着整理。老版本的书都有固定的位置，记熟了就忘不了。”他顿了顿，看向林微手里的书，“你外婆要是喜欢，这本就送给你吧，不值什么钱。”
“那怎么行？”林微连忙摆手，从包里拿出钱包，“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不然我外婆知道了该不高兴了。”她低头翻钱包，没注意到男人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点笑意。
男人没再推辞，报了个很便宜的价格。林微付了钱，把书小心地放进包里，又对着男人道了谢：“真是太谢谢您了，我外婆要是知道找到了这本书，肯定特别开心。”
“不客气，”男人靠在书架上，手臂轻轻搭着书脊，“以后要是还想找旧书，或者只是想躲雨，都可以过来。”
林微点点头，拿起伞准备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对了，还没问您贵姓？”
“陆时衍。”男人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时间的时，繁衍的衍。”
“林微，微风的微。”她笑着说，然后推开门走进雨里。伞沿再次遮住了她的脸，却没遮住转身时，嘴角那点藏不住的笑意。
陆时衍站在窗边，看着林微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捏着那块刚才擦书架的布。窗外的雨还在下，风铃偶尔叮当地响一声，他低头看了看第三排书架的方向，眼底的笑意慢慢漾开——其实那本《人间词话》，是他昨天整理书架时特意放在显眼位置的，因为前几天整理旧账本时，看到爷爷记过一笔：1987年春，苏曼卿购《人间词话》，赠桂花糕一块。
他猜，来找这本书的人，或许和苏曼卿有关。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撑着黑布伞，说话温温柔柔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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