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树洞“磁带坟”与被骂“流氓”的破洞牛仔裤
十三岁那年,录像厅的霓虹灯第一次照进了家属院的黄昏。铁蛋穿着膝盖破洞的牛仔裤,叼着烟从里面晃出来,裤兜里揣着《古惑仔》的VCD,塑料壳上印着陈浩南甩着西瓜刀的海报。
“晓峰,看了没?‘铜锣湾只有一个浩南,就是我陈浩南!’”他拍着我的肩膀,烟味混着录像厅里的爆米花味,“晚上跟我去‘借’盘带子,咱在树洞里放!”
我看着他裤腿上的破洞——那不是烟头烫的,是他用剪刀故意剪的,边缘还毛茬茬地卷着。我低头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裤,突然觉得膝盖上的补丁格外碍眼。
那天晚上,我偷偷翻出我哥压箱底的皮夹克——pu材质,袖子上有假拉链,他结婚后就没穿过。我把夹克套在校服外面,对着镜子拽了拽破洞毛衣的领口,感觉自己像录像厅海报上那个歪着头的男人。
刚走到老槐树下,就撞见我妈端着洗衣盆出来。她看见我身上的皮夹克,盆“哐当”掉在地上,肥皂水溅了我一裤腿。
“张晓峰!你穿的什么玩意儿?!”她冲上来扒我的夹克,“这是你哥的!你从哪儿翻出来的?还有这裤子!谁让你剪的?”
我往后躲,膝盖的破洞蹭到了树干。“同学都穿这样!”我梗着脖子,声音却发虚。其实这裤子是我用剪刀半夜偷偷剪的,怕剪坏了,只敢在膝盖上戳了两个小窟窿。
“同学?是铁蛋那帮小流氓吧!”我妈气得手发抖,“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流里流气!脱下来!”
她拽着我的袖子往屋里拖,皮夹克的拉链刮到了树洞,掉下来半盘磁带——是我藏的Beyond《海阔天空》,磁带壳已经裂了。
“还有磁带!”我妈捡起磁带,看见封面上黄家驹的爆炸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歌?天天‘海阔天空’,能当饭吃吗?”
她把磁带狠狠摔在地上,磁带芯散了出来,像条黑色的蛇。我看着地上的磁带,又看看我妈气得通红的脸,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你懂什么!”我第一次对我妈大吼,“你就知道让我学习!铁蛋他爸都给他找好工作了!我呢?”
我妈愣住了,手里的洗衣盆“啪”地掉在地上。我转身就跑,皮夹克的拉链在风里哗啦作响,膝盖的破洞灌进深秋的冷风,凉得像冰。
我躲在录像厅后面的胡同里,铁蛋正和几个染黄毛的青年分烟。“咋了?跟家里干仗了?”他扔给我一支烟,过滤嘴都被捏扁了。
我没接,看着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语,突然觉得很可笑。铁蛋吸了口烟,吐了个歪歪扭扭的烟圈:“跟你说,我下周就去广州了,我叔在那边开服装厂,说能让我当‘领班’。”
“领班?”
“就是管流水线的,”铁蛋弹了弹烟灰,“比在副食品厂搬罐头强。大胖也去,他说在厂子里能学修车。”
大胖也要走了。我想起他上次来我家,脚上的伤好了,却学会了吐烟圈,跟铁蛋一模一样。老槐树的树洞现在成了他们的“弹药库”——藏着烟盒、打火机,还有半瓶没喝完的二锅头。
那天晚上,我偷偷回了家,看见我妈坐在小板凳上,对着那盘摔碎的磁带发呆。她旁边放着针线筐,正在用细铁丝把磁带壳绑起来。看见我,她没说话,只是把绑好的磁带递给我,磁带壳上缠着歪歪扭扭的铁丝,像道伤疤。
“以后别跟铁蛋他们混了,”她声音有点哑,“你爸托人给你找了个美术班,周末去学学画画,别耽误功课。”
我接过磁带,铁丝硌得手心疼。美术班,画画,功课……这些词像沉重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没说话,把磁带塞进树洞最深处,旁边还躺着大胖的书包,已经落满了灰。
从那以后,树洞成了我的“磁带坟”。我把被我妈骂“靡靡之音”的邓丽君、被我爸说“吵死人”的摇滚磁带都埋进去,用落叶盖好。有次我看见铁蛋把他的《古惑仔》VCD也塞了进去,说:“等咱以后混出样来,再回来取。”
而我那条破洞牛仔裤,被我妈用补丁补得严严实实,像穿了条花裤子。我再也没穿过我哥的皮夹克,它被挂回了衣柜最深处,pu皮上落了层灰。
十三岁的冬天来得很早,老槐树的叶子掉光了,树洞黑黢黢的,像只沉默的眼睛。我站在树洞口,听着磁带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声响,突然想起七岁时爸爸说它能藏住声音。可现在,我对着洞口喊了声“我不想画画”,声音却被风吃掉了,连回声都没有。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两年后,当我在美术班画不出石膏像被老师骂时,当我看见大胖从广州寄回来的照片里穿着流水线工服时,当铁蛋在电话里说“广州没啥好的,就是楼高”时,十三岁那个摔碎的磁带和破洞的牛仔裤,早就成了树洞里发酵的引子,等着在十七岁的某个黄昏,把所有“你们不懂我”的委屈,都酿成一声震落树叶的怒吼。
而此刻,我只能把美术班的速写本塞进树洞,上面画着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小人,正在逃离一栋写着“家”字的房子,身后跟着一条用铁丝绑着的、会唱歌的黑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