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树洞“错题本”与被撕碎的游戏机说明书
十一岁那年秋天,老槐树下的落叶第一次让我觉得有点烦——扫不完的枯叶堆里,藏着我没及格的数学卷子。
升初中后,书包突然重得能压垮自行车大梁。我妈在我书包里塞了个硬壳笔记本,扉页写着“错题本”三个毛笔字,据说是找厂子里的文化人写的。可我翻开第一页,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坦克,炮管正对着“鸡兔同笼”的应用题。
大胖的书包更惨,除了课本还塞着半块没吃完的烙饼。他爸说:“读不好书就去当学徒,别浪费粮食。”有天放学,他突然把书包往树洞里一塞:“晓峰,我不念了,我爸让我去副食品厂搬罐头。”
我愣住了。夕阳把大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裤脚上还沾着今早打架时的泥渍。树洞吞掉他的书包时,发出“扑簌簌”的声响,像在叹气。
铁蛋则彻底成了“社会人”。他跟着他哥在录像厅看《古惑仔》,学会了用烟头烫牛仔裤洞,还把校服袖子剪了,露出胳膊上用钢笔描的“龙”。有次他靠在老槐树上抽烟,烟头火星掉在我作业本上,烧出个窟窿。
“赔我本子!”我急了。
“小气样。”铁蛋吐了个烟圈,烟味呛得我咳嗽,“跟你说,我明天去‘看场子’,挣了钱请你吃麦当劳——城里刚开的,老贵了。”
我看着他手指间的烟,突然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不止一个树洞的距离。以前我们在树洞里分半块水果硬糖,现在他说的“看场子”,我只在警匪片里见过。
那天晚上,我偷偷把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拿出来——共十五块六毛,全是一毛两毛的钢镚。我骑车去了趟县城,在百货大楼买了台“小霸王”游戏机,说明书上画着穿着红背心的马里奥,跳起来能顶蘑菇。
回家路上,我把游戏机藏在书包最底层,上面盖着错题本。刚进院子,就看见我爸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捏着张纸——正是我藏在树洞里的数学卷子,59分,红色的叉叉像伤疤。
“哪儿去了?”我爸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
我盯着树洞,里面还塞着大胖的书包带。“我……我去同学家写作业了。”
“写作业需要十五块六毛?”我爸从兜里掏出游戏机,塑料外壳在月光下泛着贼光,“这玩意儿能算出鸡兔同笼?”
他把游戏机摔在地上,零件滚了一地。我妈听见动静跑出来,看见地上的碎片,突然哭了:“你知不知道这钱能买多少斤鸡蛋?你哥下个月结婚还要用钱……”
我第一次发现我妈鬓角有了白头发。风吹过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在替我哭。我想捡地上的马里奥,却被我爸一脚踩住说明书:“以后再敢买这些没用的,就别认我这个爹。”
说明书被踩成了碎片,马里奥的笑脸裂成几瓣。我没哭,只是觉得胸口堵得慌,像被塞进了一整树洞的落叶。
那天晚上,我把错题本摊在桌上,第一页的坦克被我涂成了黑色。大胖的书包还在树洞里,我偷偷塞了包他最爱吃的辣片进去,又把铁蛋烧坏的作业本夹在里面。
老槐树在窗外沉默着,我突然想起七岁时爸爸说它能藏住声音。我对着墙壁小声说:“我就是想玩会儿游戏。”声音太轻,大概连墙皮都没听见。
从那天起,树洞成了我的“秘密垃圾站”。我把不及格的卷子、被撕碎的漫画、还有偷偷写的歌词(写着“没人懂我想当画家”)都塞进去。有次我看见铁蛋把烟头摁在树洞里,烫出个焦黑的印子,像块疤。
而大胖,再也没回来拿他的书包。听说他在副食品厂搬罐头时砸了脚,在家躺了半个月。我去看他,他脚上缠着绷带,手里玩着铁蛋送的打火机,火苗“噌”地窜起来,映着他少年老成的脸。
“晓峰,”他突然说,“你说咱以后,是不是都得搬罐头?”
我看着他脚边的游戏机碎片——是我偷偷捡回来的,拼不上了。老槐树的影子透过窗户落在我们身上,像一张摊开的网,网住了十一岁的秋天,也网住了那些没说出口的、关于“懂与不懂”的困惑。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六年之后,当我十七岁站在树洞口吼出“你们根本不懂我”时,声音会震落树上的叶子,而树洞里那些被撕碎的说明书碎片,早就和着岁月的尘土,结成了心里那块叫做“叛逆”的痂。只是此刻,我只能把错题本翻到新的一页,用钢笔在页眉画了个小小的、背着书包逃跑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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