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沈临渊手下的靖南军这几年已经激增到了将近十八万,负责大安南境一线的边防,但南境多山不利于骑兵作战,加之也无大片草场用来放牧,所以靖南军多是步兵与弓兵,骑兵总数也就一万五千有余。此次他北来皇都,为了赶在和东大营得到消息之前抢占皇都,他就只率了这一万五千骑星夜兼程而来。而且受限于粮草调拨和边境防务,他另外也就只安排了四万的步军殿后,步兵脚程远不及骑兵,目前才到平陵,距皇都还有一多半的路程。而掌握在林氏手里护卫皇城的禁军就有五千有余,林氏各支及下属亲信蓄养的私兵加起来又远超这个数,还有那摇摆不定的卫戍营,京城里蓄有兵卒的各个衙门。若非豫王和小皇帝早就定好了里应外合,偷开了城门,又将内库的军资器械都拿来给他应急,否则他这远道而来的一万多疲兵与之对垒,胜负真还是两说。
饶得是得了内库的一批利器,他也还是在明德门前经历了一番苦战,直到裴小勇围歼了前殿的禁军,赶来与他汇合,他们才合力杀退了林家欲图闯宫的五六千死士,勉强控制住了局面,而此时明德门上层层叠叠已垒了足有半人高的尸体。
沈临渊站在明德殿前的玉阶之上,看着战局已定,部将们开始清扫战场抢救伤患,他这才抒了一口气。
气明明是松了,可胸膛里却依旧还是被什么东西堵着,让他的心头莫名地憋闷。他看了看黎明前越发暗沉的天色对着霍云道:
“这儿你看着,有什么事到永泰宫来找我。”
霍云从小就跟着他,自然深知他心中所想,脸上又抽了抽,忍不住提醒道:
“侯爷,那可是皇后娘娘。”
皇后?呵,皇后又怎么样呢?林姝婉那个女人当年分明是先应了他的,那她便就是他沈临渊的,无论生死都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就算变成了皇后也是!
他步履匆匆地向后赶向永泰宫,这一夜的战火都被他止在了明德门前,对内廷他处基本没有什么波及,永泰宫虽然离得不远,但他调了一个千人队,将这永泰宫守得铁桶似得,所以连屋角都没有被火星子燎到。
他在守卫永泰宫兵士的齐齐抱拳中,大步跨入永泰宫的宫门,一路直奔西配殿,昨夜他被军情所累,也未及四下细看。此时再看,他发现西配殿前的空地上种了一溜颇是繁茂的花木,显是有人长期精心莳弄。虽然他并不精于花木之道,但这些花木中有好些他都能叫出名来,因为那是林姝婉旧时一直种在院子里的。那时林姝婉总是收了当季的鲜花药草或烹茶酿酒或做菜煲汤再或做糕点腌蜜饯,成日里总有无数的奇思妙想。但林姝婉每每做得了新东西自己是不吃的,总要先留给他,每次都对他卖乖道“看我多想着你啊!”。他起先还真以为那小丫头是对他好,可是后来他才发现那纯粹是林姝婉拿他蹚雷,那些做坏的或酸或苦或麻或辣的奇怪吃食都由他替她尝了,林姝婉那小丫头自然就成功地避过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西配殿外的廊外还挂着一架秋千,秋千架上缠满了金银花藤的藤蔓,这季节依旧有一簇簇金银相间的细小花朵在绿叶间静静绽放。他清晰的记得,当年在兴宁城的仁济药铺后院里,林姝婉也有一架这样的秋千,那是他亲手为她扎的,林姝婉自己引种的金银花藤,一两年的功夫就缠满了整架秋千。他还不止一次地为林姝婉推过秋千,看着林姝婉坐在秋千上荡得飞过院墙,脸上那笑在南境明媚的阳光下,比那满园的凤凰花更为鲜艳明媚。
还有殿外沿廊的一溜窗上都贴着如意花开的精致窗花,那图案那刀法也是他最为熟悉不过的,那时林姝婉还教过他怎么剪,只是他那双手是拿刀开弓上战场的,粗笨得厉害,这精巧的玩意最后到底一个也没剪成。林姝婉还用那柔腻的指尖点着他的额头,笑着骂过他“真笨”。
一瞬间他的心头蓦地涌上一股恨意,那滔天的恨意迅速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为什么他会这么恨,他自己也不知道。林姝婉嫁人了,早在五年前就嫁给了小皇帝,所以旧日里她的那些生活里的闲情逸致都被她搬入这永泰宫中,成了她与她那皇帝小丈夫婚后生活中蜜里调油的小小情趣。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他为什么完全控制不住心头的恨意?那满腔完全不受他抑制的恨意,像一头暴躁已极的野兽急于想要挣脱出牢笼,寻一个地方扑咬而去。
他霍地一脚踹开了西配殿那紧闭的门扉,他先看到了坐在书案边怔怔看向他的林姝婉,接着便看到了林姝婉抵在自己咽喉上的那道金芒!他的瞳孔骤然紧缩起来,厉声喝道:
“林姝婉!你若敢死,我就让你们林家所有活着的凌迟处死,所有死了的鞭尸曝市,让林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统统为你陪葬!”
林姝婉怔怔地看他,终于手里那金簪缓缓下坠,离开了纤细的颈项。他一步抢过去,一把钳住林姝婉的右腕,狠狠往桌角上一磕,厉声质问道:
“娘娘是把我昨夜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不成?”
林姝婉痛得身体一缩,手中的金簪坠地,“哐啷”一声刺耳的响动。他胸中喷薄的恨意终于找到出口,他抄起那支金簪,一把狠狠拽起林姝婉那纤细的手腕,将那小小的人儿重重摔在一侧的床架上,手中的金簪抵上去,再次质问道:
“林姝婉你就这样不愿与我多呆片刻?这一晚上的时间你都不死,就是等着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不是的!”被他制住的小小身影脸色都变了,在那里无力地摇头否认,声音里满是痛苦的颤音。
他再度加力,咆哮道:
“不是?那娘娘拿着簪子架在喉咙上是在干什么?”
林姝婉的身体抖动得厉害,柚木雕花床架上垂落的鲜红色龙凤呈祥的纱帘,刺得他双目血红,床上百子百福的被褥上那一个喜笑颜开的小娃娃更是像一根根利刺扎入他的心口。
“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陛下一月有大半月都召娘娘侍驾!”昨夜那小宫女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帝后感情甚笃!林姝婉这女人几乎夜夜都承欢侍驾,与她的那个皇帝小丈夫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就是在这张床上,他们耳鬓厮磨颈项缠绵颠鸾倒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愤怒的咆哮声里,竟然会有了发苦的颤音,他再次盯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质问道:
“娘娘自戕,是想为你的皇帝丈夫守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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