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雪山下的功勋章

嘉梁的河,是带着温度的。

它从念青唐古拉雪山的裙裾间蜿蜒而来,绕过古城青瓦粉墙的檐角,在马向东家的院墙外静静流淌,像一条银色的丝带,缠绕着这片被阳光偏爱的土地。河水是冰川融水的清冽,却被高原正午的阳光晒得暖烘烘的,泛着粼粼的波光,像撒了一把碎金,随着水流轻轻晃动,晃得人眼晕。河岸边的垂柳已经抽芽,嫩绿色的枝条垂到水面上,被风拂得微微摇曳,偶尔有红尾鱼跃出水面,“扑通” 一声砸破镜面似的河面,溅起的水珠落在柳叶上,晶莹剔透,转瞬又滑入水中,恢复了午后的宁静。

马向东的家,就在这条河的南岸,是一座临河而建的老院子。院子不大,却收拾得窗明几净,透着一股老兵特有的规整。藏式的石砌院墙下,种着几株格桑花,粉的、紫的、白的,开得热热闹闹,像一群围着院墙奔跑的孩子,带着不加修饰的鲜活。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放着一把竹编的躺椅,椅背上还搭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磨出了毛边,却依旧平整,那是马向东平时晒太阳、择菜的地方,竹椅的扶手上,被岁月磨出了两道深深的凹痕,是他常年搁手的痕迹。

堂屋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门轴发出 “吱呀” 一声轻响,像老人的叹息。一股混合着酥油的醇厚、檀香的清冽与旧木头的温润的味道扑面而来,钻进鼻腔,带着岁月的厚重感。堂屋不大,陈设简单却整洁得一丝不苟。汉家样式的八仙桌摆放在正中,桌面被几代人的手掌磨得发亮,能清晰倒映出屋顶的穿斗木梁;桌子两旁是两把太师椅,椅背上雕着简单的松鹤延年花纹,刀法略显生涩,却是马向东年轻时刚从朝鲜回来,闲着无事亲手刻的,每一刀都透着一股子认真。

堂屋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毛□□,画像被塑料薄膜小心翼翼地裹着,边角却依旧有些泛黄。画像两边贴着一副红纸黑字的对联,上联是 “保家卫国英雄志”,下联是 “守土安邦赤子心”,横批是 “国泰民安”—— 那是马建国 1976 年从唐山救援回来时,亲手写的,笔墨遒劲,至今还能看出当年的意气风发。

画像下方,是一个深红色的木质柜子,柜子上了年岁,油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浅棕色的木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柜子正中,摆放着一个半尺见方的玻璃匣子,擦得一尘不染,连玻璃上的反光都透着一股子郑重,仿佛里面盛放的不是物件,而是一段不能亵渎的岁月。阳光从堂屋的木格窗棂照进来,斜斜落在玻璃匣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照亮了里面静静躺着的几枚功勋章,金属的光泽在昏暗的堂屋里格外醒目。

马向东推开堂屋的门,脚步有些蹒跚。救火时被燃烧的木梁蹭到的后背火辣辣地疼,每走一步,布料与伤口的摩擦都牵扯着神经,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嘴角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柜子前,久久地凝视着那个玻璃匣子,眼神深邃得像高原上未化的冰湖,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波澜,像在望着一个遥远得触不可及的世界。

马建国端着一杯热茶跟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到父亲的沉思。他把茶杯轻轻放在八仙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爸,喝口茶暖暖身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马向东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伸向玻璃匣子。他的左手手指关节肿大,像老树枝桠一样微微蜷缩着,因为常年的风湿和当年冻伤的旧疾,手指活动起来有些僵硬,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不易察觉的吃力。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玻璃匣子的黄铜搭扣,“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匣子里铺着深红色的绒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四枚功勋章。最上面的一枚,是 “抗美援朝纪念章”,黄铜质地,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表面泛着一层温润的包浆,那是岁月与体温共同浸润的痕迹。勋章的正面,是志愿军战士的浮雕,戴着厚棉帽,握着步枪,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仿佛在凝视着祖国的方向;背面刻着 “抗美援朝 保家卫国” 八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遒劲有力,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热血与坚定。

马向东的手指轻轻拂过这枚勋章,冰凉的金属触感瞬间从指尖传来,像一道电流,击穿了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隔阂,将他猛地拉回了那个炮火连天、冰雪覆盖的年代。

1950 年,冬。长津湖。

这里的雪,是黑色的。

不是天空降下的、纯净无瑕的白雪,是被炮火熏黑、被鲜血染红,又在零下四十度的低温里冻结成冰的雪。踩在上面,脚下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像啃咬着战士们冻得僵硬的骨头。马向东那时才十九岁,还是个脸上带着稚气的青年,嘴唇上刚冒出浅浅的胡茬,穿着单薄的棉衣,里面只有一件粗布衬衣,趴在雪地里,已经整整一夜了。

他们连队的任务,是阻击向南逃窜的美军陆战一师。长津湖的气温低到了零下四十度,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霜,挂在眉毛和胡须上,像结了一层白色的冰碴,把年轻的脸庞衬得格外苍白。棉衣里的棉花早就被汗水浸湿,又冻成了硬块,贴在身上,冷得像刀割,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寒气顺着喉咙钻进肺里,带着针扎似的疼。

马向东的脚已经失去了知觉,隔着单薄的胶鞋,他能感觉到雪地里的冰碴子正一点点钻进皮肤,冻得骨头都在发麻。他旁边躺着的是王小虎,一个才十七岁的四川娃,个子小小的,却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像弯弯的月牙。出发前,王小虎偷偷塞给马向东一把炒米,用油纸包着,还带着体温。“班长,这是我妈炒的,香得很,”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川味,压低了却依旧清脆,“等打完仗,我带你回我家,让我妈给你炒一大锅,管够!”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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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光志愿雄赳赳
连载中袁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