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时光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地翻过。
期末考试的压力如同闷湿的夏雨,笼罩在每个人头顶。
又是一个周五,冗长的数学连堂终于结束。
陈青收拾好书包,习惯性地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她需要去实验楼取一份落下的材料。
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被晒透后的温热气息。
喧嚣的校园正在慢慢沉静下来。
就在实验楼旁的林荫道上,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疏禾。
她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收拾一个散开的画袋。
几张速写纸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画具滚了一地。
她看起来有点狼狈,额角沁出细小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颊边。
陈青的脚步顿了顿。
若是以前,她或许会基于“效率最优”原则,选择目不斜视地走过,避免卷入任何可能耗时的不必要事件。
但今天,她的脚像有了自己的主意。
她走过去,默不作声地弯腰,帮她去追一张被风刮向远处的素描纸。
沈疏禾正焦头烂额,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尖捏着她那张“逃亡”的画纸。
她愕然抬头,撞进一双平静的杏眼里。
“……陈青?”她的声音里带着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每次遇见她,似乎自己总是处于这种手忙脚乱的窘境。
“嗯。”陈青将画纸递还给她,目光扫过一地狼藉,“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我自己可……”沈疏禾下意识拒绝,话音未落,看见陈青已经自然地蹲下身,开始帮她捡拾散落的铅笔和炭条。
她的动作有条不紊,精准地将不同型号的笔分类放回笔帘。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沈疏禾看着对方专注的侧脸,心跳没出息地又开始加速。
她只好低下头,闷声一起收拾。
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宁静。
只有铅笔放入笔袋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谢谢你。”
东西终于收拾妥当,沈疏禾抱着重新整理好的画袋,小声道谢,脸颊微红。
“顺路。”陈青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然后很自然地问,“回家?”
“嗯。”
“一起走吧。”陈青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这个时间点,16路会很挤。”
没有给沈疏禾犹豫或拒绝的机会,陈青已经率先迈开了步子。
沈疏禾愣了一下,只好赶紧跟上。
两人并肩走在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林荫道上,中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不会显得亲密也不会显得疏远的距离。
沈疏禾紧张得手指蜷缩,紧紧抱着画袋,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话题。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反而是陈青先开了口。
她瞥了一眼沈疏禾抱着的画袋,问道:“期末作业?”
“啊?嗯……是、是的。”沈疏禾连忙点头,“风景色彩写生。”
“很难?”陈青想起之前在图书馆看到她沮丧的样子。
“有点……”沈疏禾老实地承认,“总是处理不好光影和空间的关系,颜色要么脏了,要么就太灰。”
陈青沉默地听着,她没有说“多练习就好”之类的空话。
她思考了几秒,然后指了指前方被夕阳拉长的两人的影子:
“或许,可以试试把它看成几何问题。”
沈疏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明所以。
“你看,”陈青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像在讲解一道物理题,“光线的角度是固定的,物体的体积是确定的。影子,就是光无法到达的、被物体占据的‘负空间’。它的形状、长度、边缘的虚实,都可以通过计算和观察得出规律。”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沈疏禾:“理解了‘负空间’的形状,反过来就能更准确地描绘承受光线的‘正空间’的形态。颜色也是,背光面的暖灰和受光面的冷灰,其实有色温和明度的差值规律。”
沈疏禾怔怔地听着。
从未有人用这种角度跟她解释过绘画。
理性、清晰、像拆解一个精密的仪器。
奇妙的是,她竟然听懂了,并且觉得……豁然开朗。
那种感觉,就像一直困在感性的迷雾里摸索,忽然有人递给她一个理性的罗盘。
“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她小声说,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忍不住偷偷看向身旁的人。
夕阳给陈青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却轻易地解开了困扰自己许久的难题。
“嗯。”陈青应了一声,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两人继续往前走。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令人紧张,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舒适。
沈疏禾的心跳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的、甜丝丝的暖意,从心底慢慢渗出来。
她甚至偷偷调整了一下步伐,让自己的影子能和她的,偶尔重叠在一起。
走到公交站,果然如陈青所料,等车的学生很多。
车来了,人群涌动。
陈青下意识地侧身,用手臂在沈疏禾身后虚挡了一下,隔开拥挤的人流。
“跟紧。”她说。
沈疏禾在她身后,看着那个清瘦却似乎蕴藏着无声力量的背影,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和纸张混合的味道,感觉刚刚平复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们被人群挤到车厢中部。
陈青抓住头顶的扶手,沈疏禾站在她旁边,抓着她座椅的靠背。
车辆启动,摇晃。
偶尔的刹车和转弯,会让她们的肩膀或手臂不经意地轻轻碰触。
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沈疏禾的心湖,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人的温度和存在感。
陈青目视前方,表情依旧平静。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的耳廓微微泛着红。
她也能感觉到每一次不经意的接触,那感觉细微却清晰,像微弱的电流,让她抓着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不太习惯这种陌生的、扰人心绪的近距离接触。
但……似乎也并不讨厌。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夕阳的余晖将车厢内也染得一片暖黄。
这段路似乎变得很短,又似乎很长。
到站了。两人前一后下车。
“谢谢……谢谢你送我。”沈疏禾抱着画袋,声音细软。
“顺路。”陈青再次强调,目光落在沈疏禾发顶的一个小小发旋上,“那个方法,你可以试试。”
“好!我会的!”沈疏禾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嗯。走了。”陈青点了点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她的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一点点。
沈疏禾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尽头,心里被一种饱满而雀跃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她低头,看着地上自己长长的影子,忽然忍不住,很小声地、偷偷地笑了一下。
那个傍晚,沈疏禾的画袋似乎不再沉重。
而陈青回到安静的家中,打开台灯,却第一次对着眼前的竞赛题,微微走了神。
笔下无意识地画出了一个完美的、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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