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好像很快便过完了,眨眼间东瑾竟已经昏迷了七日之久。
每每请太医来看皆是摇头叹息,说他面色不虞,心跳脉搏也越发虚弱,大有不好之相,听得娄华姝也心脏揪紧,好似和他一同患了心疾一般。
本都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不想他竟真的醒过来了。
东瑾唇瓣依旧苍白,许是几日不曾进食,全靠药补和糖水吊着命的缘故,他现下有些无力地靠坐在床榻边,视线在娄华姝身上转了转。
难得有了几分赧然,说话间虚弱气浮:“这几日,给公主添了不少麻烦。”
他说这话本也是客气,但让她无端为自己劳累了这么多时日,他心中自然也是过意不去的。
只是若是换作旁人,或许在这时会同他谦让些,说着什么不碍事之类的客套话。
可娄华姝却是眉毛一挑,顺势道:“那确实。”
东瑾:“?”
他微有茫然地抬起头,因着疼痛眸中比之平时,水泽都显得更多了些,瞧起来愈发楚楚可怜。
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眼睛忽而有些不敢看她:“抱歉。”
不想娄华姝却不给他半点躲避的机会,见他眼神躲闪,便直接追到他眼皮子底下,一定要瞧清他的神色才行。
“道歉的话就不必了。”她低声笑了下,“不如你就用以后的日子来补偿罢?”
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正经话,东瑾无奈摇头,好容易让她捕捉到的视线又逃窜了出去:“公主又在说笑了。”
“是啊,皇姐惯是爱说笑。”在一旁静候许久,却始终没人分给他半分眼光的娄云休忍不住出声,“东公子不必当真,也不必放在心上。”
话被打断,娄华姝才发现殿中原来还有个人,只是又见到娄云休,她方才面上的欢欣之色却是倏地退却。
“你怎么来了?”
到底上次听到他在私下那般议论她,还在东瑾面前屡屡诋毁她后,她便一直都不愿再见到他。
这些天里也没少他的求见,只是皆让宫人给拦了回去罢了。往常便时常被他的鬼话所哄骗,每每他装个可怜,就能将许多事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
不知是不是这些时日,因着东瑾的病情,宫人皆乏了,疏于看守的原因,倒真让他给混了进来。
她这冷淡样子,娄云休也不是遇到过一次两次了。皇姐不是个爱记仇的性子,若是将她惹生气了,只消软了态度,用些她喜欢的新奇玩意哄上一哄便是。
几乎百试百灵。
他面上一派纯良模样,无声将自己手中的药物提了提:“听闻东瑾心疾难医,我放心不下,便拿了他以往常常服食的药物来看看。”
“本宫这处不缺名贵药材,也不缺太医看顾,好心我们心领了,你人回去罢。”
她显然还在因几日前的事生气,睡得红润的脸颊都显得气鼓鼓的,还顶着那睡乱了的头发,像炸了毛的猫儿一般,倒让娄云休心中一软。
正欲抬手,帮她抚平睡乱了的青丝时,却忽而被另一只手挡在一边。
娄华姝那歪斜的发钗,欲落不落地勾住了她的发丝,而她也有所察觉地要直接上手去摘,可这样贸然摘下,必定会不知拽落多少头发来,没得又会让她疼上好一阵。
见状,东瑾下意识伸出手去,将她缠住的发丝轻柔拨开,毕竟这样的事,他也并非第一次做,自是要熟能生巧一些。
他温热的手抚上自己的珠钗,娄华姝便乖乖不动了,任他拨弄。
刚才那炸了毛的猫,现下也有人来为她摸顺了毛。
娄云休伸到半空的手僵住了,触到指尖愈发冰凉的空气,他手指颤了颤,缩了回来。
他竟不知,他的皇姐还有这般温顺的一面。
“皇姐这是还在生我的气吗?”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娄华姝的肩,“是我的错,皇姐大人有大量,就别同我一般见识了?”
他一碰上来,娄华姝忙将肩一动,好不和他有丝毫接触。
她是正儿八经地想与娄云休保持距离,却不知这个幼稚娇气的动作,让殿中的另外两人一同滞了滞心神。
东瑾失笑,抬头冲娄云休点了点头:“多谢四皇子,我现下已经好多了,已经麻烦了公主这么久,就不好麻烦你了。”
“是吗?”娄云休挑了挑眉,“那......我就等着你康健的那一天了。”
好多了?
那可不一定。
娄云休这话说得虽是好话,可听在娄华姝耳朵里,怎么也让她舒服不起来,心中也愈发淤堵,没等多久,便迫不及待下了逐客令:“话也说了,药也送了。”
“你该走了罢?”
皇姐既然不愿留他,那他再在这里待上多久都只会招人嫌,况且有东瑾在她面前,她根本看不进旁的其他。
娄云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她心中又占了多少分量,只是他仍旧不甘心。
不过没关系。
很快,他眼前就能少了一个碍眼的家伙。
娄云休抬步离开,在要踏出门槛时,脚下却顿住了,迟迟没有迈出那最后一步,只在门框处静静停留,像是在等着什么一般。
果然不出他所料,下一瞬殿中方才的那番平静便被一阵突兀的咯血声所打破。
*
娄华姝原想着东瑾昏睡了那么多日,若是哪天醒来,怕是不知会不会因饿得太过,而脱力再昏过去一次。
便在一旁的楠木桌上,时时备着新鲜可口的饭菜,以备不时之需。
她这准备也确实不是全无用处,今日东瑾醒来便因着多日未曾进食,而愈发体虚无力。她忙让宫人取来煨得正是火候的鱼汤,来让东瑾服下。
鱼汤冒着香醇浓郁的热气,汤汁将鱼肉煮炖得软烂,已经泛出了诱人的浓白色泽。
宫人盛了一碗放在东瑾手中,可他睡得时间太长,手上的只觉也还没有恢复彻底,这般一将鱼汤捧在手中,都有些摇摇晃晃拿不稳。
娄华姝见他连端着鱼汤都吃力地很,更别说一勺一勺喝下去了。
她忙从他手中接过,谨慎道:“你别再撒了。”
说着,便舀了一勺汤,还不忘吹去那热气,再送到他唇边。
她其实鲜少这般照顾别人,但平时只要是她不舒服,别人皆是这么照顾她的,所以同样以这种方式来照顾东瑾,应当是没错的?
只是,为什么他只看着那勺鱼汤,却迟迟不肯动作呢?
娄华姝见他有些僵住,不由侧头看向一旁候着的侍女,眼神中透着询问,她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可侍女不是催梅,自是没多明白她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以为她是在无形施展她一国公主的威压,侍女身子一凛,忙伸手道:“公主万金之躯,这般多时日的劳累已然不该,这等微末小事,还是让奴婢来罢。”
娄华姝端着汤躲了躲她的手,见她这反应,应当自己这样喂汤也没什么不对,便随口道:“无事,这处暂且用不上你,你去瞧瞧别的饭菜热得如何了便是。”
见她要支走旁的侍女,要亲自给自己喂汤,东瑾不由撑着身子坐起来了些许,阻止道:“公主,这于理不合。”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娄华姝一勺鱼汤塞了过来。
她满不在意道:“在我这处有什么理不理的?”
“只要自在不就行了?”趁着东瑾听着她的话,微有怔愣之际,她将鱼汤送了进去,又在碗中盛上了一勺,“你做自己便是,就算有那碎嘴之人议论,还有本宫给你兜底不是?”
她这话说得轻松而随意,好似天大的事在她这里都算不得什么一般。
这和他二十几年来,所接受到的一切教导,都相悖得不是一星半点。
他只知道在外说的每句话,做得每件事都代表东家的颜面,什么都要是被丈量得分毫不差的,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的。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只要自在,只要做自己便好。
东瑾垂下眼,看了看自己苍白得连各种青紫血管都分外明显的手。
他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呢?
不等他再细看下去,手便被另一处温软拉住,她清甜中泛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都多大人了,吃着东西还玩儿手?”
东瑾一抬眼,便对上了她弯弯的眸子。
她毫不避讳地打趣道:“我若是你阿爹,定要好好责罚你才行!”
他喉间一干,说话也有几分哑然:“你想怎么责罚?”
娄华姝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详细,便也就着这个话题想了想,继而眼睛笑得更弯了:“就打你后腰那里,你说如何?”
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后,他脸上瞬间升起这个时候不该有的薄红,轻斥道:“成日里没个正形!”
“可我看你也不怎么抗拒啊?”她挑眉看来,“别欲拒还迎了,想被我打也要先养好身子啊?”
又一大勺鱼汤被送入口中,将东瑾脱口而出想反驳的话都挡了回去。
只是一勺勺的鱼汤下肚,他非但没觉得有丁点好转。
反倒是心口的那阵钻心痛意越发明显了起来,东瑾忍着那阵痛又咽下几勺她喂过来的鱼汤。
可就在那鱼汤快要见底时,他却觉得一股腥甜之意涌上喉间。
一抹鲜红的血迹自他口中溢出,滴滴落在了汤碗里,洇开数道靡艳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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