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元是二更天左右回到明月居的,刚一进门,就先进屋换了身干净衣裳,解了发冠,披发出来,就见谢明姝在窗边剪着烛火,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有吃的没?”他笑着问了一句。
谢明姝抬头看来,却遗憾道:“都这个时候,哪来的吃食!你在外头没用晚饭?”
顾瑾元便解释道:“酉时(下午五点)下值在街边吃了张饼和一碗热汤,又去了一趟指挥司找三弟,差点没吐在里面,那会儿倒不怎么饿,只是这一回来,才觉得腹中空空。”
听这么一说,谢明姝倒有些明悟,“你去问木柳的案子了?”
顾瑾元随即颔首,还要说些什么,却见红药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各自端着吃食。
红药将手里的八宝乌鸡汤放在桌上,就道:“世子爷请用,少夫人特意给您留的晚食,怕你回来的晚了,在外头忙着,忘了用晚膳。”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到这个时候,谢明姝还在嘴硬。
顾瑾元净了手一面落座,一面承情道:“不管怎么说,岂不正好?这说不准,也是你我二人心有灵犀的缘故了。”
几个丫鬟忙捂嘴偷笑。
谢明姝则骂道:“嬉皮笑脸,不吃就出去。”
瞧她恼了,顾瑾元才收敛着,乖乖低头用了碗酸笋鸡丝粥,一盅八宝老鸭汤并其他几样小菜,吃得七分饱,便放了碗筷,一侧丫鬟捧着漱盂上前,他就着红药端来的茶水漱了口。
一番折腾下来,待宽衣上榻,已是夜深人静之时了。
红药带着丫鬟退出屋子,这个时候,是不需要安排人守夜的,于是她将小丫鬟们都打发了,自己则回头一眼,见那花窗被烛火映照得通明,此时蔽月的乌云散去,月色铺洒下来,在她眼中便是极美的景色。
她抿嘴一笑,便转身回自己屋子去了。
屋内,谢明姝听得脚步声走远,才下了床,从一旁的箱柜里又取了一床被褥和枕头,扔到床头,让顾瑾元自己铺。
“怎么今儿红芍不在?”顾瑾元一边替自己铺半边床,一边问道。
往常铺床的事都是红芍在做,她知道少夫人和世子爷之间的事,会特意铺两床被子,分隔开,而红药就简单省事多了,在她眼里,夫妻俩睡一个被窝就够了。
谢明姝嫌光线暗,特意将窗边的烛台拿了过来,一边回道:“我让她办事去了。”
至于具体什么事,她不说,顾瑾元也没有多问,铺完床,又放好枕头,两人躺下,面对面睁着眼,不见睡意。
谢明姝问起木柳的事。
顾瑾元沉吟片刻,才道:“指挥司的仵作验了尸,是溺死,大概在昨晚亥时(晚上9点)左右。”
“我记得红芍说过,木柳离府是酉正时分(下午6点),这一个半时辰,她没回家,能去哪儿呢?”谢明姝觉得奇怪。
“的确,瑾安说,东街那边从这月初五开始,于亥时就宵禁了,那个时辰,她跑到河边做什么?此事疑点不少,更重要的是尸体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发现,不到一天时间,就传开了。”
顾瑾元也知道不对劲,不然也不会会多跑京都指挥司这一趟。
要知道那个叫木柳的丫鬟,前脚才在府里说漏了嘴,掀起流言风波,后脚就死在外面,凑巧也就罢了,又死的这么显眼,不太像几句话这么简单。
“会不会…是木柳的爹娘说了慌?她其实是回去了,大晚上又出了门。”
“不无可能,我已嘱咐瑾安明儿去问问她家附近的邻里,看有无线索。”顾瑾元说完木柳的案子,又问起府里的事。
谢明姝道:“底下的丫鬟婆子嘴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不足为奇,不过这谣言到底是怎么起来的,暂时还没摸清来处,我已经让红芍留意了,木柳一死,有心之人一定会生事,且看着吧。”
“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经这一遭,府里那些丫鬟婆子,也该好好敲打敲打了。”顾瑾元说着还皱了皱眉,仆不议主事,更何况是这种不清不楚的流言,也就仗着上头面和心软,才放肆到这地步,在他看来,这样的风气不可长。
不过他也不管后宅之事,只是说说,原以为以谢明姝的性子并不会多加理会,毕竟人终归要走,以往府里许多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个清闲省事的。
想到这儿,顾瑾元心中莫名还有些发堵。
谁知谢明姝却道:“是该趁这个机会,好好“修理”一番了。”
“嗯?”顾瑾元闻言倒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就见谢明姝骤然神色一变,坐起身来。
“怎么了?”他也起身道。
谢明姝忽然抓住他的胳膊,慌道:“明儿你替我回一趟永安侯府找二哥,让他不要去找严如昭。”
“什么?”顾瑾元听得一愣。
谢明姝这会儿才想起来,前世自己再嫁严如昭不久,就收了冷落,严如昭不知为何性情大变,翻脸无情,后来便有一些流言出现,再加上身边的丫鬟向永安侯府递话,一日二哥找上门来,跟严如昭不知说了什么,大吵了一架,还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两个穷凶极恶的匪徒,虽得附近巡逻的官兵相救,捡回一条命,却被打折双腿,挑断脚筋,再也站不起来了。
而这,正是永安侯府败落的开始,也是根本原因。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二哥会独自一人找上门,只后来才知道,那两个害二哥双腿被废的匪徒,是严如昭找来的,可恨那时谢家已经失势,爵位被夺,离京自保,她也被关在后院,连讨个公道的机会都没有。
而如今自己和严如昭的谣言这些日子满天飞,二哥说不定又会去找他,万一…
想到这儿,她急得有些手抖。
顾瑾元也看出她的情绪不对,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袖口,问怎么回事,却又摇头不说,甚至隐隐带了些哭腔。
情急之下,他直接将谢明姝揽入怀中,安抚许久,渐渐怀中没了动静,低头一瞧,才发现人竟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顾瑾元不由得失笑一声,将怀中人放到了床榻里面的位置,盖好锦被,又伸手抚了抚谢明姝眼角的泪痕,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想着方才的情形,陷入一阵沉思之中。
严如昭!
在枕边人面前哭到睡着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早,谢明姝没脸见人了。
她双手拉着被子盖过头顶,就这么憋着,一旁等候的红芍和红药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向尚在穿戴衣冠的世子爷眼神“求助”,显然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何事。
直到顾瑾元收拾妥当,瞧了过来,却也没打算帮忙,只道:“我要出门了。”
这么一提醒,谢明姝忽而扯下被子,将人叫住。
“怎么了?”
谢明姝连忙从床上下来,连外衣都没穿,好在这个时节,倒也不算太冷。
她拉过顾瑾元到一旁,将昨晚二哥的事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这次,她还特意解释道:“木柳死在外面,说不准背后的人是冲我来的,还是我身后的永安侯府,相较而言,我在后宅之中暂且无妨,只担心二哥在外面行走,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再有,二哥和严如昭的关系一向交好,有昔年同窗之谊,可严如昭如今投奔了逸王府,逸王和承恩侯又素来与父亲不对付,我担心他们会对二哥下手,你帮我告诉二哥,让他近期好好在府里陪二嫂,二嫂刚有了身孕,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至于流言一事,我自会解决,用不着他出面,他要是私下去见人,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到最后,为了防止二哥不听自己的话,谢明姝还威胁了一句。
至于听完这些,神色变得意味深长的顾瑾元,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她知道顾瑾元会帮自己这个忙,虽然解释地并不周全,可短时间之内,她只能这么拼凑着说了。
沉默片刻,顾瑾元果然回了个“好”字。
“多谢。”
“不必。”
说罢,顾瑾元先出了门,红芍随即凑了上来,给她披了件外衣,又听谢明姝轻轻地叹了口气。
“少夫人怎么了?”她关切地问道。
谢明姝摇了摇头,敷衍了一句“没事”,转身回床上,觉得困意未消,又睡了大概半个时辰,才起身穿戴梳洗,用过些粥菜之类的吃食,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进屋躺着,而是带着红芍和几个丫鬟婆子出了明月居,浩浩荡荡地往凝晖院请安去了。
一路上,只见府里的风光依旧,如今盛夏渐消,池里的莲叶衰败连片,将巴掌大的莲蓬暴露在外,想来秋色已然不远矣。
自承恩侯府寿宴那日匆匆回府,她许久不曾出来,这会儿走在路上,自然引人侧目,甚至有丫鬟躲在园子的角落里偷摸闲话,都让她给撞见了。
“少夫人恕罪。”
“既然不想做事,那就告诉柳婆子,她自会给你俩寻个各意的去处,又何必在这儿白费光阴呢!”谢明姝一改往日宽容温和的样子,迎着天际升起的那道夺目的日光,傲然地抬了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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