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没有世家公子的架子,江大人又素来宽和,时间久了他言行便少了顾忌。
一个小厮如何能对高官子弟评头论足?
江侥当即蹙紧眉头,悻悻然移开视线,低声道:“抱歉。”
裴南泽:“?”
什么意思?干嘛突然道歉?
他心中疑惑,这样想便问了出来。
只能说术师外表虽与常人无异,可一旦涉及更深层次的情感波动,他们的反应往往显得格格不入。
江侥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江知眠拧眉不语。
长生结有牵人心神之效,可让七情丧失者再生情感,这家伙系了近十二载,怎么反应依旧迟钝。
苗苗仰头,扑进裴南泽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腿,扬起脸问:“少爷,他为什么要抱歉?”
裴南泽想了想道:“……就想跟你做朋友的意思。”
“哦。”
江侥觉得对方在讥讽自己,那句道歉被反复提及,羞辱感油然而生。
裴南泽提起苗苗后领,把吐着舌头扮鬼脸的苗苗拎开,跨步跟上江知眠,扯过他袖子轻轻晃了晃:“江大人怎么不理人,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
“这倒是,江大人没脾气怎么会生气?”裴南泽很给面子笑笑,吊儿郎当点头应和,就是这话一出口不知是褒还是贬。
又开始了……这人但凡有点空闲就不老实。
“先想想怎么出去吧,二公子。”江知眠道:“困在这里好玩吗?”
“我可以认为你这是怕我出事吗?”
苗苗木着脸望过来,有点不确定盯着裴南泽身影。
话还没说完,一阵非人非鬼的尖啸骤然袭来。
那声音如千万钢针刮过,又像无数指甲在棺材内疯狂抓挠。尖锐的声音直逼脑髓,四周透明墙壁瞬间爬满蛛网状裂痕。
咔嚓——
在碎响中炸裂成漫天冰晶。
裴南泽回头看去,屏障碎片冲他们飞来,寒气如刀割过皮肤,裴南泽张嘴打起喷嚏。
苗苗迎着碎片冲了出去,火光冲天,漫天符纸点亮白雾,无风自燃在他四周。
替裴南泽他们挡下一波攻势。
江侥再次扑向江知眠,指尖将将要触到自家大人的衣角。
一枚冰冷坚硬的铁块被裴南泽屈指一弹,精准地打入他因慌乱而虚握的掌心。
“压岁钱。”裴南泽的声音混在风啸中,听不出情绪。
江侥下意识一瞧,竟是一枚铜钱!
什么压岁钱,冥币还差不多!
这什么时候了还戏弄人?!
他顿感一阵屈辱,猛地就想将这劳什子甩出去。
可那铜钱竟像在他掌心生了根,纹丝不动。又惊又怒间,他脚下被乱石一绊,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啃了满嘴泥沙。
绝望和恐惧瞬间淹没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羞辱感。
本来江侥就快抓住江知眠,谁知半路来了裴南泽给他塞冥币不说,暗自发力揽过江知眠,朝自己身上带。
江知眠站得好好的,被这么一拉整个人栽进他怀里。
这个时候也不好计较,江知眠抬手按在他肩上稳住重心,直接道,“先破幻阵。”
裴二干脆道:“我不会。”
“……”
行。
后面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江侥听个正着,吐出嘴里沙子,崩溃大叫:“裴公子我求求你别开玩笑!这都什么时候了。”
苗苗拖着他来回躲避冰锥,期间还不忘安慰:“放心,他真不会。”
江知眠意外看向苗苗,碎掉的屏障碎片摆在眼前,裴南泽不可能不会阵术。
苗苗却说裴二不会,这小孩看上去不像会说谎的样子,连自己的人都要隐瞒吗?
那现在为何堂而皇之将通晓阵术暴露在他面前,是粗心大意还是另有所谋?
江知眠压下心中疑惑,“巽位,东南,风眼!”
裴南泽几乎是同时“啧”了一声,指尖一枚铜钱已镀上微不可见的灵光,却略显迟疑:“……说点我能直接听懂的,我不认路!”
江知眠瞬间了然:难怪对外称自己不通阵术,原来是个路痴。
思及此,改口道:“引燃木气,火照心府!涤荡阴浊,水润灵台!”
他话音未落,裴南泽指尖铜钱已裹挟着一缕炽烈之气激射而出,并非飞向东南,而是没入前方一株摇曳的惨白鬼花之中。
铜钱没入的瞬间,火花爆燃,几乎抽干了周遭的湿润水汽。
每每他话音未落,裴南泽的铜钱便先一步嵌入关键节点,仿佛完全预判了他的思路,江知眠的声音渐渐降低。
他忍不住偏头去看裴南泽,醒目的红绳在凸起的锁骨上,铜钱掷出牵带起风,细碎的乌发落在锁骨上,中和了那一抹红。
长生结的流苏挂在耳后随风吹过眼前,他视线跟随辫结向上,锋利冷肃的骨相带着杀伐之威,那是边关旱漠拼杀出来的冷傲。
可裴南泽总是爱笑,嘴角上扬,眉眼弯弯,高束的马尾又添上几分少年稚气。
让他看去一眼就忍不住再看一眼。
裴南泽的一举一动于他而言像春雨般绵延,总在思绪松动的间隙渗进来,无需费心思旁敲侧击,那堵精心浇筑的心墙在他面前便溃不成军塌陷决堤。
可术师无情,他总不能让这个人因他受累。
正当他想的出神,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我的军师,别分心啊。”
裹挟在雾气中的冰凌顿在半空,下一刻全都震颤抖动直坠地面。
冲天火光就是在这时拔地而起,如窜动的火蛇须臾点亮燃冰凌,热浪蒸腾出的雾气也被这烈焰涤荡殆尽。
四周景象影影绰绰显出形来,倾倒的椴树横亘遮挡,树干布满密密麻麻的瘤,瘤节在**树皮上凸起,像无数只半睁的盲眼。
躯干悬挂蟒蛇般的藤蔓垂坠地面,末端开着惨白的花,风穿林隙,整片艽野响起此彼伏的呜咽。
苗苗拖着躺尸的江侥走来:“你走错地方了。”
裴南泽斜睨他:“笑话,你见过哪个不抬脚就走路的?”
苗苗望向江侥。
裴南泽:“……当我没说。”
江知眠听笑了。
“哦,那这是哪?感觉有点熟悉。”
裴南泽心道:还没出阵,鬼里鬼气的地方你这能不熟悉才怪呢。
苗苗:“那还出的去吗?我不想呆在这里。”
裴南泽观察四周,闻言淡淡道:“有什么不想的,能和江大人多待一会多开心啊。”
苗苗:“……”
苔藓覆满枝干,裴南泽伸手敲了敲,“本来可以出去的,不过似乎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一回头对上苗苗一脸木讷的表情,裴南泽捻了捻指尖:“你那什么眼神啊?”
苗苗:“你话本子……唔。”
裴南泽眼疾手快捂着他整张脸,略感心虚朝江知眠瞄了一眼,见对方似乎没察觉才松了口气。
“真有人儿过来哟——!”粗犷的声音穿过林巷,“快过来,天都要黑嘞,你们咋子到巫蓬树这里来了?”
众人寻声看去,一把宽刀横劈过树枝,刀锋闪着寒光,断开的藤蔓之后走出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
意外的是,那人一见那嵌满铜板的树,刀子一丢,跪地俯首嘴里咕噜咕噜说着什么,看也不看他们。
这什么玩意说一半就跳起舞来了,自己还给自己奏乐的。裴南泽就没受过冷落,晾在一边,还有这树木,一靠近便散发铁屑味。
他捂着鼻子,偏开头,朝江知眠靠了靠,眼中尽是嫌弃,“这哪门子的邪教产物?”
江知眠看了眼:“像是祭祀之物。”
“祭祀?”裴南泽:“江大人还了解祭祀之物?”
“不多。祭器千奇百怪,只能说略知皮毛。”
那他这连个皮毛都不知道的算什么?
再问就是自讨没趣,裴南泽很有自知之明的闭了嘴。
官服,绣春刀……
手中铜钱一闪,面前鬼魂了然于心。
不过这老头每跪一次,这鬼树就有什么东西传输到他身上,裴南泽见过的鬼比见过的人还多,十分熟悉。
是生魂。
怎么有生魂会被困在幻鬼的幻阵中?
生魂没有怨念,最多七日便会入六道轮回。
牢中修罗王倒是提起有运粮官兵死亡,难道这幻鬼就是盗粮的祸患。
不过一切都是猜测,还需要一点证实。
裴南泽扭头看着江知眠,也不说话。
“……”江尚书无奈道:“是锦衣卫,不过锦衣卫镇守皇都,轻易不出现。倒是近些天频繁出没。”
裴南泽:“果然同粮草案有关。”
“嗯,陛下不理朝,许多事都是太子在管,不过听说这次粮草失窃,太子命锦衣卫协助裴氏二脉办案。”
说着转头扫过裴南泽。
裴南泽眼皮一跳,迎面看去:“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在查。”
江知眠笑道:“我何时说过你在查了?”
裴南泽扯了扯嘴唇不再说话,这句话怎么接话本里好像没提过?
不过二脉倒是真逍遥的啊。
苗苗趴在地上,仰脸去看跪地老头,“公子,这树中有术师残魂的痕迹,我能感觉到。”
“有术师残魂也不一定就是二脉的嘛,世间术师千千万,又不是单单二脉会镇鬼。”裴南泽打量跪地伏拜的男子,眼底晦暗不明,“说不定是二脉诱拐他们进来的,联合幻鬼以此杀害他们,不无可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究竟什么东西能打破他的术法,强行拖拽他们入幻阵呢?
文中涉及卦词的描述参考六爻、周易……仅剧情需要,缺乏考据,不符真实易理,请勿深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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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路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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