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间道

江侥左看看右看看,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多问,可有种‘夺’字一出,气氛陡降的感觉。

脊背爬满寒意,在围着一群人的情况下硬是生出冷汗。

裴南泽错愕来的快去的也快,散漫坐下,一只手臂支在桌上钳着苗苗脸颊,半个身子仰躺着腿长长伸出。

“我还没见过夺呢。”裴南泽不甚在意一笑,是谁都别想坏他大事。

他的铜钱还在外阵着,只要破了这幻阵,幻鬼便是囊中之物。

至于这什么夺,管它来干什么的,送去轮回即可。

江知眠视线落在他身上,未置一词。

——“我有得选吗?”

残月之下少年朝他摊开掌心,黏稠血液牵丝般顺着指缝滴落,砸向地面。

少年站在横尸之间,月光打在他背上,将整个身影切割的冷厉又诡谲。

黑暗中那双眼睛空荡荡望着几丈远的人,“那可是夺,受其控制夺化后便会无止境屠杀。没谁等得起?”

“等夺找过来太慢了,我等不起。”裴南泽站起身,抬眼望天:“总归是群死人,我没空去猜什么前因后果,同他们拐弯抹角找线索。镇压送进轮回就行。”

他想了想,一枚铜钱抛掷空中,钱面翻转出流金符文向天边扩散,符文牵带金色丝线张开在头顶,没有边际。

裴南泽五指收拢,炙热阳光被隔绝开,四周陷入黑暗,唯有洒金般的符文如莹莹烛火亮起光芒。

与此同时无数虬龙藤蔓破土而出,带着沙石飞尘冲向天空,震动声响充斥鼓膜。

如蛇般扭曲攀附在鎏金符文上,扭动身体不断收紧,流光被缠绕其中,天地转暗。

裴南泽嗤笑一声,不屑看向藤蔓,眼里暴虐淋漓尽现:“吞了这么多人啊,真是该死。”

符文划过藤条,破皮声响下黑绿色浓浆顺着枝蔓滴落,一股腥臭味弥漫散开。

浓浆接触地面复又生出藤蔓,周而复始绵延不绝。

裴南泽也不着急跟着耗,藤蔓多一分铜钱就越亮一分,看样子玩得不亦乐乎。

江侥忍不住了,活着煎熬就算了,还要反复在生死关头横跳:“裴二公子,您能别玩了提前出去不香吗?”

玩吗?

这可不是。

江知眠望向将一切利剑尽挡身前的少年,眼底浮现浅淡笑意。

裴南泽说着不去理会这些亡者,可所做之事却不尽相同。

他在融合魂魄,将残存在锦衣卫身上的残魂,被神木吞下的魂魄一同聚集起来,只有这样术师才可通感。

某一刻,裴南泽眼眸敛沉,五指张开,三面旗帜赫然显现掌心,细密蓝光交织旗面。

与此同时天空闪现蓝色闪电,贯穿大地,藤木枝蔓抵不住威压瞬间四分五裂,如腐朽的绳索崩断,坠入大地。截断处咕咕冒着脓液诡异的往裴南泽相反的方向奔去。

雷电后是乌泱泱人群,甲胄披身,蓝光打在盔甲上更显肃穆冷冽,锦衣卫手持绣春刀迈步靠近,却在拔刀时顿住,僵停在原地。

裴南泽沉沉阖目,术师通感,勘回忆。

官道粮车车队扬起黄色尘烟,绵延十余里,锦衣卫刀剑在手,没那个不长眼的敢撞上来,车轴吱呀,铁蹄踏出规律节奏。

传令兵骑马穿梭:“寅字纲加速补位!”

一切井然有序。

刚出京畿,官兵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先前几次运粮状况百出,显然是没做好防备,这次有锦衣卫护行,必不会有事!”

“哎哎,前面山头怎么冒烟了。”缀在队尾的小兵瞥见前方远处冒起浓烟好奇发问:“难不成走水,我们可要换个路走啊?”

同行伴一看,惊呼:“蠢货!那是硫磺焰!”

焚粮信号——硫磺焰。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现,前面发生什么了?

裴南泽手中三面旗帜转的飞快,思绪再次沉寂。

稻草呈燎原之势一路噼里啪啦,所过之处留下浓烟,混杂在烟雾中的胡椒味呛咳不说,熏得眼睛睁不开。

车辕插长矛结枪阵,徒劳抵抗。

某个瞬间,铜铃骤响,在这场火光熏泪下,他们再也没有睁开眼。

他们想起来了,他们是锦衣卫,是大兖的士兵。

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就被剥夺灵魂,封印在所谓的神木之中,带上假笑来到庄子上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

它们早就死了,见不得阳光,外面的炙烤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们。

直到有一天,他们做了个梦,梦中人告诉他们西山巫蓬树以铜板嵌凿其上便可免受炙烤。

可那所谓神木赐福,不过是将他们捆缚的生魂投入空壳,用生魂的阴气阻挡烈日,再用极度的欢乐麻痹他们……而他们还要奉献、供奉,将魔鬼当作神明跪拜!

脓液腥臭像一场瓢泼雨点打在铠甲上,夹杂着生者灵魂一齐落下。

空壳的身体浸入灵魂深海,往日不再的愕然,被算计的恼怒,难以接受自己身亡的恐慌……众生百态何其复杂多变。

瞬间垮掉的假笑,痛苦取代胸膛欢乐,前一秒畅游花海,后一脚踏进深渊。脸上还僵持着来不及收回的笑,泪水早爬满骨髓渗入肺腑。

“第三决——怒。”

这一刻他们身上的愤懑汇集于术师,所有的苦楚,压抑一五一十传给同他们通感的裴南泽。

术师通感,同众生喜悲。

他们可以放肆自己的心绪,无需瞻前顾后,畏缩不前。

术师与他们同在。

在它们注意不到的地方,一道轮回大门轰然大开。

一半白光莹莹欢声笑语,散发生机,一半黑雾涔涔苦难横生,晦涩暗沉。

黑与白交织碰撞,纠葛难分。

这是人间。

六道轮回中的人间道。

万千悲欢喜乐,术师要做的从来不是单单感受情感,他们要对抗。

或者说压制。

术师不仅要感受众生的喜怒哀乐,还要替他们承担、引导甚至镇压这些情感。

一旦术师自己失控,便是五感丧失,万劫不复……

这才有了术师无情一说。

江知眠自这道大门出现久久沉望,术师身影孤立在人间道大门前,在黑与白的交织下衣诀翻飞,空旷寂寥与此景相匹配不过。

那少年难得收敛一身纨绔,眉眼锐利深沉,带着肃穆凌然的杀气立于轮回之间。少年未冠,乌发半垂,露出束扎在耳后的一节流苏,任风吹至脸侧。黑色的流苏衬得锐利下颌线更加棱角分明。

额前碎发遮挡眼角,平衡了那乖张映丽的容颜。远远望去真有几分独当一面的沉稳来。

裴南泽背对大门,歪着头嘴角勾出一抹笑,张开手臂做欢迎姿态,向它们道:“我送你们回家。”

于是,术师陪往生者轮回。

江侥愣愣定在原地,看着眼前景象,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江知眠道:“裴二给你的铜钱呢?”

江侥张开手,那枚铜钱还钉在手心,怎么甩都甩不掉,他刚要抱怨江知眠袖摆拂过他手掌,等他反应过来,手掌早空空如也,铜钱被拿起来了?

江知眠指腹摩挲铜钱纹路,裴二果然早就知道幻鬼的存在,东市布阵围困幻鬼,这枚铜钱连接外界,“先出去。”

“真的?!”江侥面上一喜,也不管自家大人怎么懂得这些,苗苗平静看过来。

铜钱开路,虚实相连。

一旁榕树树干凹陷,黑黝黝洞口张开。

苗苗跳下石桌率先走进,有人在前江侥胆子也大起来,“大人我们一起……”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不轻不重推进洞中,没了声音。

目之所及一片荒芜,裴南泽踏出门的那一刻周身满是寒光,隐隐有一股冷香传来。

直到身后那扇门彻底消失,香气止息。

术师入轮回怎么可能不沾一身泥泞,独善其身?

每一次开门,都是在拿自己的灵魂做交易,所以他们从不是送生者,而是陪。

榕树下,江知眠静静站着,榕花飘落,成了这片荒野上唯一的风景。

自从裴南泽回京,强势夺目打破了他平淡的过去,可一切不该是这样。

术师无情并非一句空穴来风的假话,他想要的是肆意如风的少年,不愿他裹挟一身伤痛遭受五感尽失的箴言。

裴二言语总是带着锋芒。

试探他谁是也好,想见他出丑也罢,他并不在乎。

真要说的话,并非惧怕裴南泽会伤害他,而是惧怕自己苦心经营的界限会因此人一次次不经意的“越界”而彻底崩塌。

“怎么了?”裴南泽转瞬来到身前,不动声色瞥了眼榕树树冠,伸手抚开他肩头的落花,“这里待久了是有些不舒服,咱们这就出……”

“裴二公子。”江知眠在裴南泽靠近时微不可察地后退半步,打断他的话,声音如淬了冰一般冷寂:“幻阵下外界看不见内部情况,所以你用起阵术有恃无恐,可若破阵外界窥探此处便会知道你在藏拙。为此你借我之手,试探出我与术师有关联,又可以隐匿通晓阵术之果,我可以不计较。”

既然裴二次次击垮他的防线,他又避无可避。

倒不如他抢先一步结果:“那么你这么做在瞒着谁?”如此裴二为了保守秘密,势必同他拉开距离。

裴南泽知道他了解术师,他又知道对方通晓阵术,各有把柄,各退一步,便是最好的结局。

裴南泽听来,心中冷笑。

可以不计较?

是根本不在乎吧。

本就因一群生魂激起的情感还没消散,无名怒火窜至肺腑,真是煞费苦心啊江大人,难为你如抽丝剥茧般剖析一大堆,不过是为了与他划清界限,从此避而不见。

裴南泽站定在他面前,俯身去看他:“江大人,这幻阵还没出,就着急同我撇清关系了吗?”

那视线太过灼热,又暗含锋芒,像是要将他所有的伪装逐一剥开。

江知眠仓皇偏开头,却被裴南泽抬手捏住下巴,掰正回来,他皱着眉刚要开口,却听裴南泽沉沉笑了一声:“江大人想撇开关系就该同苗苗他们一起出幻阵,而不是单独留下来。”

“既然留下了,那我的回答是……”他拉长声音,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江知眠,浅淡的清香钻入鼻孔,裴南泽突然心念一动,恶趣味地凑上前,擦着他耳骨炸响一个字:“不。”

管你是谁,什么身份,知道他会布阵,就别想独善其身。

同他撇清关系,绝无可能。

人间道词汇来源于佛教中的六道轮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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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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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师
连载中知别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