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怜青闭了闭眼,试图借此来强压下已经提到嗓子眼的愤怒,可愤怒像一条盘亘于心底的毒蛇,莫寻每一次的行为,都在迫使毒蛇大张旗鼓地挥洒着毒液。他总是会被轻而易举地挑起情绪上的波动,却又总是无可奈何。
不过这一次,莫寻大概是真的无心之举。
因为怜青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呆愣住了——遇到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事情时,他总会很短促地呆愣一下,譬如现在。不过这也很少会被旁人察觉,除了怜青。
因而怜青更觉愤怒:“你的感情已经廉价到这个地步了吗?!莫寻!”
从他在医药堂醒过来开始,无时不刻不在经受来自莫寻的骚扰。但就如怜青自己所言,他是一个想事情很慢的人。在历经半个月的各种骚扰后,他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于是在此次骚扰过程中,他敏锐地身体先大脑一步开始了反抗。
“怜青喜欢莫寻”这件事,在莫寻眼里似乎只是一个笑话,并且还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这个不好笑的笑话的唯一优点,大概就是为莫寻提供了半个月的乐子——在他被挑起一肚子火,烦躁地想炸掉整个青云山时聊以慰藉。
然而笑不笑话、慰不慰藉先放在一边,毕竟怜青是个行走的菩萨,巴不得可怜人吸干他的骨肉。因而在感受到愤怒的同时,他还感受到不容忽视的痛苦——莫寻怎么能够如此贱卖自己的感情呢?
在他看来,莫寻并不喜欢他,可莫寻却会做出一些违背意其愿的亲密接触;莫寻并不喜欢和妖兽进行一场绝不可能愉快的交流,可莫寻也还是做了,并且从结果来看大获成功。
至少没有妖提出质疑,虽然怜青认为更多的原因是它们并不敢。
可迄今为止,莫寻又做过多少不喜欢的事情呢?所谓的虚情交付的如此之轻易,次数也多到泛滥,乃至于假意愈发真实,替代掉他所有的真心。
怜青十分突兀地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场合想明白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一双眼睛都瞪出了红血丝。
而莫寻只是在短促的呆愣过后望了望四周,那一张张看热闹的、惊掉下巴的脸让他烦躁地意识到,此刻的自己与怜青,到底有多可笑。他狠狠揉捏住怜青腕骨,半长的额前黑发遮挡住视线,怜青在他面前被发丝分割成无数个片段。而每一个片段,都彰显着怜青幼稚的天真理想。
“你这是在谴责我啊?可是怜青,你那几两真心能昂贵到天上去吗?呵,相对结果而言,你的真心又救过几个人呢?”莫寻当然不甘示弱,他另一只手向着周边晃了晃,最终指到怜青身上,“你,救不下任何人,你的存在已经令足够多的人丧命了。不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
怜青因他的话而轻微地颤抖起来,时间一刹那被拉得很长,可过后再想起来时,那大约也就只有短短的三秒钟。他忽地泄了气,因为他发现莫寻说得不错,他没有救下过很多人,反而有无数的人因他而死。
怜青自顾自地将望溪村、兰国、甚至是八年来每一次制止妖兽作乱时,一部分人的死亡揽在自己身上。尽管从根本上讲,那其实与他并无关系。
他其实救下过很多人,但救人即为职责,于是记忆深刻的,便总是那些“失职”的时刻。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忘记那些哭嚎,忘记那些脸庞,抛下过去的沉重,在下一次的灾祸中竭力做到最好。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可眼下被莫寻再一次提及,他才发觉,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故人留给他的遗物并不能承载痛苦,他自己雕刻的半张木柜的念想也不能。
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唯有一双眼睛流露着痛苦。不过很快,连眼睛里的痛苦也被遮掩的恰到好处。
怜青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看热闹的妖兽都站酸了腿,久到一旁张望的苏沐云都按耐不住地迈出了步子。他才极低极低地说道:“我真想你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鬼样。”
他一语言罢,挣脱开被紧攥着的腕骨,赌气似的狠狠撞上莫寻肩胛骨,一去不复返了。
莫寻被他撞得一头雾水,甚至都不清楚他为何突然说了那句话。但是现在怜青走了,他莫名其妙地觉得不爽,迎接到来自周围看热闹的眼神时,一脚踹向铁栅栏。
锒铛作响的声音穿透了每一位在场者的耳膜,于是再没人敢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莫寻。莫寻回头瞥了一眼苏沐云,后者梗着脖子向外瞅,眼里的担忧简直要凝成了实体,他对着苏沐云勉强扯出一抹讥讽,向着廊道最清净的内里,同样一去不复返了。
一直到临近去往妖界的那一天,他们之间再没说过一句话,甚至再没见过一次面。莫寻闷头待在他熟悉的那间监牢,许是为了降低他的警惕心,让他再多一分信任,也许是因为他手腕上的束魔索足够坚固且强大,监牢甚至没有上锁。
监牢四四方方,除了入口是一扇铁栅栏,其余三面皆是由水泥砌成的墙。至于屋顶,则是充分发挥了建造者沈行知作为医修的良心——一片空白。
屋顶什么也没有,唯一的用处便是兢兢业业地接受着太阳的馈赠。除了良心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沈行知曾和苏沐风打赌——苏沐风一定会心甘情愿的帮忙建造屋顶,赌注是去薅一根苏沐云的白胡子。
为此他们二位斗智斗勇了两个月,直到监牢终于迎来它的第一位“旅客”时,沈行知已经在医药堂忙得脚不沾地了。因而,苏沐风只好任劳任怨地帮忙修建了屋顶,并且还十分大度地将沈行知的良心传承了下来。
以至于现在身处监牢的众妖正沐浴在阳光下吵闹,吵得莫寻一个头两个大。偏偏他抬头还能看见时不时探个脑袋、自以为很隐蔽的皓安。
他烦躁地甩出一块石头,稳稳地砸中了距离最近的顶着熊耳的魁梧。于是熊耳立刻了然,拍着铁门低吼两声,随即倒在地上冬眠去了。
莫寻随手拽下一根邻牢凤凰的鲜红羽毛,随手一弹,羽毛瞬间没入水泥墙壁三分。皓安才探出半张脸,立刻被吓得不敢再动,很是僵硬的向莫寻笑了笑,一溜烟跑了。
而梅腊只是抬了抬眼皮冲莫寻翻出一个优雅的白眼,语气不高不低地说道:“你若是闲得发慌,可以去找怜青,反正他也不烦你。”
莫寻靠着床边站起身——他属实是闲出病了,放着好好的床不躺偏要坐在地上。莫寻抖了抖身上的灰,边走边说道:“可是我烦他啊,你跟他在一起聊过吗?聊过一次,你就再也不想见他了,烦得很呢。”
梅腊瞥了他一眼,又恹恹地阖上了眼睛,睁也不睁地说:“我还真挺想跟他聊聊的,他跟你们都不一样。”
莫寻走到门口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饶有趣味地问:“哪不一样?”
“有的人见惯了生死就变得麻木、不在乎,有的人见多了生死就更珍惜生命。”梅腊翻了个身,找到一个更好的姿势睡觉,连声音也渐渐低下去,“呵,我倒是没见过连别人的生命也珍惜的家伙。”
莫寻听乐了,不过他也没兴趣再留在这,皓安还在门口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搞出那么多事来,怎么一个两个还上赶着往他身上贴呢?
怜青这样,连他养大的小孩也这样!
他摇摇晃晃地穿过长长的廊道,接收到那些或恨或崇拜的眼光时,有那么一秒钟,居然也开始反思起来。
我是不是真的太"独断专权"了一点?
临出门前,他回头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只是喃喃道了句“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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