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晨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在莉莎的卧室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撩开窗帘一角，目光精准地投向隔壁那栋灰砖房子的后院。
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后院的枫树下，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微微弯着腰，专注地修剪着一丛月季的枯枝。深灰色的家居服勾勒出宽阔的肩背线条，动作沉稳而利落。晨光落在他微湿的短发上，跳跃着细碎的光泽。
机会！
莉莎深吸一口气，像只即将奔赴战场的小兽。过去几周的观察和竹马陆旭那些刺耳却真实的敌情报告，让她心底那份持续了近三年的暗恋，如同秋末的枫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但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亲口从当事人那里得到的、足以让她彻底死心的答案。
她飞快地跑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努力挤出一个最自然、最阳光的笑容。五分钟后，她推开自家后院的小门，脚步轻快地穿过两家之间修剪整齐的草坪。
然而，当她绕过隔壁那棵巨大的枫树，看清后院藤椅上的情景时，脚步猛地顿住了，准备好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晨光仿佛被施了魔法，温柔地倾泻在那张白色的藤椅上。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那里，腿上盖着薄毯。她微微低着头，深色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和优美的侧脸线条。
阳光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一本摊开的书搁在她的膝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书页边缘。
整个画面安静、宁谧，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古典油画，散发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近乎仙气的光芒。
这就是那个让他改变了所有生活轨迹的女人？
莉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涩。
就在她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时，藤椅上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莉莎呼吸一窒。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带着成熟女性的温婉和沉静，眉眼间似乎藏着些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心事，但无损那份独特的气质。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此刻带着一丝温和的询问，看向她。
“你好。”女人的声音响起，轻柔得像拂过草叶的微风，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和力。
“你…你好！”莉莎猛地回过神，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回应，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了一度。她感觉自己像个闯入仙境的莽撞凡人，笨拙又尴尬。
“我是莉莎，就住在隔壁。”她慌忙自我介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语速快得像在倒豆子，“那个，我看今天天气挺好的，就想过来，嗯，打个招呼！我搬来快三年了！我们后院种了好多浆果，覆盆子蓝莓什么的，上次还送过一篮过来，不知道你，哦不，不知道你们尝了没？味道还不错吧？我妈妈很会照顾果树的！”她东拉西扯，前言不搭后语，只想填补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女人耐心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那笑容像初融的雪水，清冽却温暖。
“莉莎，你好。谢谢你家的浆果，很甜。”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我叫…” 她报了一个好听的中文名字， “腿受了点伤，暂时在这里休养。” 她指了指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腿，语气坦然。
莉莎的心沉了沉。“休养”？不是“住”？
这微妙的用词让她捕捉到了一丝信息。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追问： “姐姐，你看起来好年轻啊，感觉比我大不了多少？”
女人笑了笑，眼角的笑纹带着岁月赋予的温柔：“比你大十岁吧，应该。”
十年！莉莎心里飞快地计算着。那他和她，是年龄相当的？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地更失落了一点。
气氛似乎融洽了一些。莉莎看着眼前这个沐浴在晨光里、气质犹如仙女的姐姐，那些盘踞在心底的问题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让她煎熬的问题：
“姐姐，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莉莎清晰地看到，女人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极其细微地僵滞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快得几乎难以捕捉，但那短暂的凝固，像冰层下的裂痕，清晰地映入了莉莎眼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
女人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再抬眼时，那笑容依旧温和，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如同秋日被风干的落叶：
“我们…”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是旧识。”
旧识？
这个模糊的、带着距离感的词，像一块石头投入莉莎的心湖，激起更大的涟漪和困惑。
旧识？
什么样的旧识，能让他为她打破所有的生活规律，寸步不离？
什么样的旧识，能让他用那种陆旭形容的眼神凝望？
莉莎不甘心，她迫切地需要更清晰的答案，一个能让她彻底死心、或者，或许还能让她保留一丝渺茫希望的答案。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追问：
“所以你们是什么…”
“铃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警报般骤然响起，狠狠撕裂了后院宁静的气氛，也打断了莉莎未竟的问话。
莉莎被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疯狂震动的手机，看都没看就按了拒接键。她气急败坏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自家厨房的方向。
这一抬头，她的目光瞬间定住了。
厨房窗户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斜倚着流理台，手里端着一个马克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边。
不是陆旭是谁？
他什么时候跑到她家厨房去的？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莉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股被窥探和打断的羞愤直冲头顶。她顾不上再追问什么，也顾不上向藤椅上的仙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气冲冲地转身就往自家厨房跑。
“砰”地推开厨房门，莉莎把手机狠狠拍在料理台上，对着那个悠闲喝水的竹马低吼：“我在问关键问题诶！陆旭你非得选这种时间打搅吗？你知不知道这有多重要！”她越想越气，顺手抓起旁边一块湿漉漉的抹布，就朝陆旭那张欠揍的笑脸扔了过去。
陆旭似乎早有预料，头都没偏一下，稳稳地伸手接住了飞来的暗器，动作利落得像个职业棒球手。他放下杯子，看着莉莎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睛和起伏的胸口，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里多了点复杂的东西。
“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抹布，语气听不出喜怒。
“放弃？”莉莎像是被踩到了痛脚，声音陡然拔高，“就好奇不行吗？三年的感情！整整三年！输给一个才来了三周的人！是你的话，会那么容易就放下吗？！”她瞪着陆旭，眼圈不受控制地开始泛红，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不甘。
陆旭看着她这副样子，嘴角那点残余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里翻涌着一些莉莎看不懂的、更深沉的东西。然后，他像是自嘲般，极其轻微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十三年的感情，”他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像呓语，带着一种浓重的疲惫和自嘲，“不也一样让才三年的截胡？”
后面的话，陆旭没有说完。
他只是猛地将手里那块湿抹布精准地扔回了莉莎旁边的洗碗池里，溅起几滴水花。然后，他看也没看呆住的莉莎，转身，拉开厨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厨房里只剩下莉莎一个人，还有空气中弥漫的、陆旭那句未尽的、带着冲击力的话语余音，以及那若有似无的、从他身上飘散的、带着苦涩烟味的气息。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抹布湿冷的触感，脑子里一片混乱。
十三年的感情？谁？陆旭？让才三年的截胡？
他也有过这样无疾而终、被后来者截胡的漫长暗恋？
对象是谁？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让她暂时忘却了隔壁后院的仙女和那个被打断的关键问题。
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目光却不再投向隔壁那栋灰砖房子。
阳光依旧明媚，枫叶金红灿烂。
而在那栋房子里，她所不知道的是，那个被她视为笨蛋的竹马，最近赖在她房里打Switch“观察敌情”时，透过那扇窗户，看到的敌情远比他汇报的“晨跑取消”、“超市采购”要激烈得多。
陆旭发誓他看见过不止一次：在黄昏的后花园，树影摇晃间，那两道身影是如何按捺不住地靠近、纠缠；在客厅落地窗被夕阳染成金色的瞬间，那激烈的拥吻；甚至有一次，在低垂的玫瑰丛后，那几乎要突破界限的肢体交叠…
那些画面，灼烫了他的眼睛，也堵住了他本想对青梅说出的更多“情报”。
哼，他才不会告诉那个笨蛋呢。
陆旭走出莉莎家，站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腾的、混杂着酸涩、自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担忧的复杂情绪。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厨房窗户，又瞥了一眼隔壁那栋笼罩在晨光与秘密中的灰砖房子，最终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将所有的情绪都随着烟雾，狠狠吐在了清冷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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