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宽慰

裴厌辞端着饭菜汤药和一些外伤药,推开了顾九倾的院门。

满园的桃花簌簌而落,开得正艳,花棱窗边坐着一人,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神早已飘向了窗外桃花处。

这两日太子殿下除了看书就是睡觉,本来沉静的性子如今更加死寂一般。他在府里成日与外面禁军聊得开怀,差点忘了该给他送饭了。

他将饭菜放在顾九倾身旁的桌上,“殿下,该用膳了。”

他叫了好几声,那人才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

“今日叫的是哪家的酒菜?”顾九倾扫了一眼,这才提起筷子。

“壮宏酒楼的。”

裴厌辞暗暗观察他的面色,冷若冰霜,面如玉雕,如往常一般。只是在目光流转之间,偶然能让人窥见他眼里的彷徨无助。

就如那天他说的,他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一起吃。”他示意道。

“是。”裴厌辞这两日都跟他同坐一桌吃饭,他开始时还纳闷一向疏离的人怎么开始平易近人起来,动了筷子后才发现,这人只吃他动过的菜。

顾九倾怕他在菜里下了别的东西。

察觉到这个之后,裴厌辞不由哭笑不得。他是该说这人疑心病太重,还是性子谨慎好稳妥。

不过,扼鹭监连府里倒恭桶的都抓了,他的出现,的确太突兀了。

只是,当所有人都认为顾九倾这次会彻底失势的时候,只有自己站出来支持他,陪伴他,这种机会很难得的。

虽然顾九倾和他心里都各自清楚,这次幕僚风波,终究会平稳落地。

当他拿到太子府籍书时,他就知道,这人不会这么容易失势的。

既然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又怎么不会为了眼下的情形做出相应的准备呢。

咽下了一口饭,他看着数着米粒吃饭的人,夹了一筷子羊脍放到他的碗里。

顾九倾神色更冷了,仿若霜凝。

“要保重身体啊。”裴厌辞眉眼弯弯道,“殿下洪福齐天,是真命天子,怎么可能被那些小人害了去,不管怎样,陛下还是晓得亲疏远近的。”

“你不懂。”

顾九倾随口道,盯着碗里的菜,一时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不吃吧,人家好歹一片真心实意地担忧自己,宽慰自己。

吃吧,他又下不了嘴。

别人筷子夹的菜,他嫌脏。

“皇后娘娘,还有她背后的郑家,不可能弃殿下于不顾的。”裴厌辞见他停下了筷箸,自己更加不亦乐乎地吃了起来。

仆役的伙食份例和这两日的相比,简直是猪糠与山珍之别,虽然他吃过苦,也着实适应了。

“没用的。”倘若如此,他也不用这么愁了。

顾九倾许是太多事情憋闷在心里,他放下筷箸,道:“皇后和她的娘家不过是因为先太子被棠溪追害死了,这才想支持本宫,本宫不过是他们收拢反对阉党势力的一张大旗。本宫若有事,他们会毫不留恋地支持其他皇子。”

“但说支持其他皇子,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裴厌辞悠哉地喝了口酒,给嘴里淡淡味道,“其他皇子还未成年,是个甚性子还未晓得,他们也有母族外戚,哪里肯让郑家分一杯羹。”

他的神色显露出几许烦躁,“郑家近来发生了点事情。”

“何事?”裴厌辞咬了口椒盐炙鸭,咸香酥脆,还不错。

“郑相的父亲,前几日与外室在别院偷腥时,不慎暴毙了。”

“嗯?”裴厌辞抬起头,将鸭子放下。

这场景怎么描述得跟他亲眼见过似的。

脑海里猛地闯入了棠溪追那张妖孽带笑的脸。

“郑家势大,内部利益冲突也多。”顾九倾平峭的乌眉拧起,“郑相虽年过四十,但他祖父还在世。他家有爵位世袭,郑相父亲是长房嫡子,一出生就是世子。他能官拜右相,偏他父亲却是个不成器的,成日只知逛花街柳巷,醉生梦死。他祖父,也就是郑家侯爷,这段时日眼看不行了,其他几房本来就蠢蠢欲动,想撺掇老爷子把爵位给其他房,现在郑相父亲暴毙,这矛盾直接搬到明面上来了。”

裴厌辞看他的目光带上了些许怜悯,“所以,郑相这段时日在忙着怎么保住自己的爵位。”

顾九倾喝了口闷酒,“本宫在宫里两日,没见他露过一次面。”

他们之间的利益联系就是这么脆弱。

“这就是殿下从宫中回来后一直惴惴不安的缘由吗?”裴厌辞收敛了神色,温声问道。

即使知道这次有惊无险,但因为没有郑家的保驾护航,他也拿不定主意。

大宇终究不是一个完全靠律法的朝廷,凌驾于律法之上的,还有皇权。

天子,才是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个人。

纵你没有证据证明,那些管事是世家子弟,是为他出谋划策的幕僚,律法奈何不了,棠溪追抓不了,但失去了皇帝的心,在他这里也无异于死刑。

“殿下完全不知道陛下的想法吗?”裴厌辞道。

“本宫怎么可能知晓。”

他们父子之间,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下血脉了。

他永远不知道,他那个追求长生的父皇,在那喜怒无常的面色下,到底掩藏着甚心思。

亲生儿子说杀就杀,最宠爱的嫔妃说死就死,还有全天下人都晓得棠溪追和他的扼鹭监罪大恶极,人人欲除之而后快,他的父皇却好似没看到、没听见,反而更加信任于他。

“前日陛下就没跟你说点甚?”

顾九倾摇头,叹气道:“只是让本宫说了事情的大概。之后,就让本宫闭门思过了。”

“看殿下膝盖上的伤,在宫里跪了很久吧。”裴厌辞抓着伤药开口道。

顾九倾被他毫不留情面地戳穿,怒意四起,眼神顿时犹如利刃一般向他刺去。

“殿下进宫两日有余,跪了这么久,就只说了几句话,这难道还不够表明,陛下对你的态度吗?”

顾九倾诧异地抬眸看他,迷惘困顿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他在宫里跪了两天三夜,已经是这件事情的惩罚了。

皇帝把他打发回府,看似禁军在监视他,何尝又不是一种对他的保护。

他怪父皇连听他解释的功夫都没有,但这本来就不重要。

若放在别朝,东宫属官职位是对标整个朝廷设置的,相当于提前为太子培养班底,以及适应日后政务,有的甚至还有与北衙禁军对应的太子六率,那是只听命于太子的直系军队。

顾九倾偷偷招募几个世家子弟为自己的幕僚,这事可大可小,就看皇帝怎么看。

裴厌辞心中惋惜,显然这事在这位当朝皇帝眼里,压根算不上甚大事。

“就看殿下招的那些管事里,有没有权势大些的世家子弟了。”

这个希望也不大。

扼鹭监的刑讯逼供能不能让他们吐出真话是一方面,那些能甘愿签下卖身契,暂时留在府里以管事的身份来当幕僚的人,本身就是家族的边缘人物,在家没甚话语权,所以才会选择剑走偏锋,想要给自己搏一个好前程。

顾九倾眉目舒展,显然开怀了许多,“这个就不用担心了。”

这样子更加印证了裴厌辞的推测。

他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各种可能会发生的结果,此刻并没有多意外。

关键是这样的结果,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

顾九倾重新拿起筷箸,夹起碗里冷了的羊脍,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感慨道:“若是张怀汝此刻在这,只会一个劲儿地宽慰本宫,实际上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徒增烦恼。”

“殿下不过身在迷局,一时被障住了而已。小的旁观者清,卖弄点小聪明罢了。而张总管,他是拿殿下当亲人来惦记着的人。”

“本宫要的,不是亲人,不是累赘的情感,而是,”他看向对面的人,眼里的冰霜渐渐融化成露,温软,又热切,“能破局的办法,一个能够在关键时刻点醒本宫的人。”

在这一刻,裴厌辞看到一个政治家开始变得成熟起来。

从前顾九倾的内心,其实住着个脆弱彷徨的小孩。幼年冷宫的经历让他自卑,自负,不断在两个极端摇摆,同时因为没有底气,所以不断质疑着自己,质疑着别人,质疑着未来。

所以,他在出宫的那一刻,最迫切希望见到的,是他最熟悉的张怀汝,想要从中得到一些关怀和肯定。

而现在,那个小孩,正在摆脱他想依赖的人。

正失神之时,他放在桌上的手一热,被顾九倾抓住了。

“殿下?”他下意识挣了下,反而被握得更紧。

他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就碰他,这是一种冒犯。

奈何他现在身份低微,拒绝不了顾九倾,更拒绝不了棠溪追。

“你过来,扶本宫站起来。”

“殿下要去哪里,直接吩咐小的就好。”

顾九倾察觉到他肢体动作中隐含的抵触和排斥,那一瞬间,他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喜。

“之前你说过,会一直站在本宫身后,为本宫解忧,这话可是真心?”语气中带上了连他都未曾察觉的霸道占有欲。

“小的怎么可能欺骗殿下。”裴厌辞道,绕过吃饭的小方桌,来到他的身边,“殿下慢点。”

顾九倾双脚触地,小腿腿肚已经开始抖,他将大半身子的重量逐渐压到裴厌辞身上,忍痛站了起来。

“歇了两日,看来好多了。”

正说着,刚迈出一步,他的腿一软,整个人往前跌去。

“殿下!”

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

裴厌辞动了动嘴皮子,手上作势要扶,实则摆脱了手腕的桎梏,任由太子殿下的金尊之躯往地上撞去。

只是他没想到,顾九倾长臂一伸,揽住他一起往地上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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