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眼睛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喧闹的街市里,忽然爆出一声惊叫。行人纷纷如鸟兽散,四下逃离。

那屠夫见惯了血腥场面,今日竟也吓得无力瘫倒在地,瞪着屋檐下悬挂的人头,面上一片惨白。

他方才只是在案板上剁肉,谁,谁知却震下这么个东西!

那人头的头发拴在细绳上,在半空中缓缓转动。血液顺着绳子,一滴一滴落在案板上。

忽然,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

“这不是陈弼吗!”

“这……这!”

愫愫还未进县衙便听到了众人议论,一听才知陈弼昨夜横死街头,首身分离,死状极其凄惨。

紧接着,陈家便被抄了家。陈弼的这些年的罪行也由官府张贴在县衙外示众,一时物议沸腾。

楚典史正在县衙忙得团团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清早得知陈弼死讯,他还未喝上半口水。

愫愫看到他时,他正欲出门。

她将箭矢交还给他。

楚典史擦了擦额角的汗,脸色有些难为情:“愫愫姑娘,若您无事,可否与下官去一趟南雾巷。”

愫愫正想看看那女子境况,便答应了。

昨日还攘来熙往的酒馆,今日却已挂上了白幡,点上了白烛。棺材停放在屋内,映着冷淡的火光。灯芯灼烧着烛液,发出滋滋的响声,随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混着纸钱燃起的浓烟,在半空中沉浮,弥散,消隐。

女子跪在地上一身素白,面如缟素,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但她仍旧固执地跪着,直到炉中香燃尽,才起身换上三根新的香柱。

马车穿过雾霭沉沉的南雾巷,停在酒馆门前。

楚典史点上香拜了拜,插上香案。

“岑姑娘,节哀。”

岑韵摇了摇头,只是轻声道:“多谢大人昨日送他回来。”

楚典史面露不忍,叹道:“只怪我们晚了一步,未能将他从虎口救下。”

“大人,纵使你昨夜救下了他,他也活不到今日。”她回头看着棺材,目光哀伤,“我早该想到,他离开时说出那句话,便已做了赴死的打算。”

愫愫没有错过她眼角一闪而过的泪光。

像一枝经风雨摧残一夜的辛夷花,在天光到来之前滚落的一滴露珠。

“他是为我死的。”

楚典史:“岑姑娘,您若知道些什么,不如告诉下官。也好趁早查出背后之人,让您夫婿黄泉之下得以心安。”

“好。”她轻声道。

她与夫君是媒人撮合而成婚。她是岑家死了母亲的庶女,父亲嫌她与母亲长得太像,为了将她打发出去,将她许配给了梁扶。

他父亲原是村中一个猎户,多年前被官府找上,来朗州城为官府驯养上贡的猎犬。久而久之,梁家便在朗州城扎了根,再不做打猎的营生。

婚后他们以卖酒为生,无大灾大难,生活顺遂。就在她以为她这一世就要如此安稳度过的时候,先后却有两拨人找上了他。

最先来的是陈家,说要请他去训虎,并给了一份丰厚的酬金。

之后来的人她并不知其名姓,等他们走后她才进屋,却看见梁扶坐在榻上,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他拇指上有一片朱砂印记,想来是有人逼他签字画了押。

她问他,他也不答,只是默默灌了口酒。

后来她趁他酒醉时套话才知,那些人是要他去陈家做暗探。他不愿一仆事二主,那些人便以她的性命相逼,强迫他按了手印。

“他知道陈家和那些人太多秘密,为了保全我,他才选择一人赴死。”

楚典史:“你可知陈家为何要让他驯虎?”

岑韵摇摇头,说道:“夫君说,这只老虎再过几月便要运到都城去。至于为何让他驯虎,我也不得而知。”

愫愫心中一震。

再过一季便是秋猎,往年都会在都城南郊举办。难怪这猛兽要以人为食,这背后的人,恐怕要的是皇帝的性命。

一旦朝廷下令彻查,爹爹势必会受牵连。

楚典史沉吟片刻,追问道:“之后来的人,岑姑娘能否想起其中一人的相貌?”

岑韵摇摇头:“他们是夜里突然来的,且都以黑布罩脸,看不清相貌。不过在他们离开时,有一人的上衣被门锁挂破了。我那时正巧经过,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他手臂上有个印子。”

“何种形状?”

非战俘和罪犯不得烙印,这是大诏开国初年定下的律法。如若知晓这烙印的形状与样式,或许能够顺藤摸瓜找到背后之人。

岑韵思索了许久,不确定道:“夜里烛光暗,我并未看得太清,似乎是个颠转的‘日’字。”

那人异常警惕,一见她便立即捂住了印痕,暗暗抽出腰间长剑。为了保命,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唤来夫君,说要给他缝补,这才打消他的忧虑。

他既如此紧张,这印记于他而言定然不同寻常。

“‘日’字?”楚典史眉头皱得更深。战俘身上烙的是‘虏’字,罪犯身上印的是‘囚’字,可还未曾听说有在烙别的字的。

愫愫陷入沉思。烙印之人多为战俘罪犯之属,故世人皆以烙印为耻,总会千方百计掩饰,平民百姓不会凭白无故在身上烙印,这印只可能是他的主人烙下的。

除了字,这烙印也许代表着某种图腾。传说一千多年前的夏族人崇拜玄鸟,成年后的族人便会在肩胛处烙上玄鸟的图腾,象征对夏族的归属与责任。

如果说这印记是某种图腾倒也合乎道理,毕竟这“日”字是颠倒的。

颠倒的“日”字……

愫愫豁然大悟。

是那只眼睛!

那日地宫塌陷,她从地下逃出来的时候正巧踩到那面画着眼睛的旌旗,她从未见过此物,心觉怪异,便多看了几眼。

她猜想,这只眼睛应该是某个家族的族徽。

照岑韵所言,前一拨人是陈家,后一拨人应该是陈家的仇敌。而这面旗帜却插在陈家的地盘上,显然两家并非只是仇敌那般简单。

如若他们与陈家家世相当,便是互相利用,如若后者地位高于陈家,那便极有可能是都城的世家。从这烙印和陈弼的死来看,愫愫更觉得是后者。

后者杀了陈弼,便是要灭了他的口,让其无法吐露实情。

她又想起了昨夜那根箭。

朗州自古是个不受朝廷重视的下州,竟能引来如此多的都城势力,不知是祸事还是幸事。

楚典史见她迟迟不语,便出声问道:“愫愫姑娘可想到了什么?”

“这两拨人如果交过手,或许知道对方。现如今陈弼已死,陈家的暗卫或许愿意开**代此事。”

图腾的事情,愫愫并不打算告知他。并非是他不信任他,而是这背后牵涉的势力太过强大。上辈子她领受过那些人的本事,在他们眼中,楚云不过是个小小典史,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她暂且不能冒这个险。

听到愫愫的话,楚典史赞同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上乘之法。”他回头对岑韵道:“岑姑娘,下官定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多谢大人。”

两人话别几句便要离开,岑韵突然叫住了愫愫,从里屋抱出一坛酒。

大红的裹酒纸撞入愫愫眼中,与灵堂的素白格格不入,宛如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岑韵将酒坛交给她,敛下眼睫遮住难言的苦涩与恸楚。

“这是不须归,是他昨日便酿好了的。”她嘴角漫着一丝苦笑,“这酒只有他一人能酿,就算用同一张酒方,也失了味道了……”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渔夫尚且有家可归,而她以后纵使将这酒酿得再醇厚,也无家可归了。

愫愫不会喝酒,她也不打算因为这坛不须归开一次先例。爹爹过去嗜酒如命,直到一次喝酒误了事,才铁心与酒割席。

她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人。

朗州城两季分明,夏日只需两三日不下雨,祁雾河的水便要低两三寸。

尽管一推再推,春日的夹衣再也穿不住了。今年夏日来得急,愫愫还尚来得及置办新衣。斯湫从衣箱底下翻出了几件压箱底的衣裙,这些衣裙皆是当初娘亲在世时给她缝制的,说是待她及笄后再上身。

多少年过去了,它们仍旧光洁如新。衣服不大不小,正好是她的尺寸。娘亲当年竟然估算得分毫不差。

时值仲夏,蝉鸣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伴随着池塘中野鸭的扑棱声,愫愫推开了对面的门。

这是她第二次来沈缱这里。

推门非她有意为之,而是这门轻轻一碰便开了。

愫愫抱着酒,又生出了几分同上次一样的退却。但这次,门口却没能等来沈缱的身影。

罢了,她只是来给月如琢送酒的而已,至于沈缱,看不看都无妨。

愫愫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脚却仍旧一动不动。又等了许久,还是没传来动静,愫愫心里叹了口气,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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