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着火后,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刹时浓烟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愫愫被浓烟呛得直咳嗽,随手扔了火盆,左手捂住口鼻,右手握住刀柄。
很快,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
明火逼近,整间屋子不过半刻化为一片火海,房梁大火熊熊,不停有瓦片噼里啪啦掉落砸在她身上。
愫愫眼中逼出了泪,却顾不上擦泪,只听耳畔传来锁坠落在地的声音。她在门打开一条缝隙时猛冲出去,手一折一伸,露出的利刃狠狠扎在来人后颈上。
血意弥漫了她的眼睛。
眼角一滴温热坠下,分不清是烟熏出来的泪还是血。
泪光朦胧中,愫愫望见了方怀之的眼睛,痛苦之中藏着几分悲哀。
去你的。
愫愫咬牙抽出利刃,推开方怀之竭尽全力往前跑去……
半日寒风,夜晚来临时候终于下了雪。无数雪花从半空中飘飘扬扬坠下,打着旋儿落入寒土之上。
愫愫脚步很快,但侍卫脚步更快 ,不过弹指一挥间,便已能听见声音越来越近。
她并未走正门,而是凭记忆走了一条小道。但地上薄雪已积了一层,脚印清晰可见。
侧门近在眼前,却是锁着的。她抽出沾血的刀正要将木栓劈开,门却自己打开了。
一道人影映入眼帘,他头顶覆雪,不知在雪中行走了多久。
“沈缱!”
他愕然抬眼,只见一道身影闯入自己怀里。寒冷不再,痛意不再,能感知的,唯有她灼热的体温。
愫愫紧紧抱住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我杀了方怀之,朝廷必要追杀我。沈缱,你愿意与我一起走吗?”
沈缱被她抱得动不了,语气呆呆的:“去哪?”
“岳州,你可愿意?”
爹爹给月叔去过信,月家应当有所准备。如今大雪将至,梅庄不日便会封山,官府便极难找到他们。等这风头一过再回朗州不迟。
漫天飞舞的大雪里,愫愫等待着他的回应。
少年偷偷揽住怀中人的腰肢,轻微而又怀着几分生涩的羞赧,如一只偷腥的猫咪,小心翼翼叼着得手的鱼。
“愿意。”他轻声道。
“好。”愫愫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此番答应了我,便再无回头路可走。我赵愫愫往后就算是下地狱,也要拉着你一起下。”
雪突然下大了。
后来的许多年,沈缱一直庆幸今日所的选择。
这短短二字,成全了他过往所有的喜欢,还有未来无尽的欢喜。
*
门内忽然传出一声喊叫。
“在那!快追!”
追兵很快赶来,愫愫拉着沈缱,往祁雾河旁奔去。知道他腿伤未愈,她刻意跑得慢些,怎料还是听见了沈缱一声压抑的闷哼声。
“赵姑娘,你先走吧。”
愫愫拉着他手臂将他扶起来。“要走便一起走!”
那些人看到沈缱同她在一起,如若抓到了他,势必要严刑拷问,她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
“我背你!”
还未等沈缱拒绝,只听背后传来一阵狂傲的笑声。
只见韦见愁慢悠悠从黑暗中走出来,张狂地望着面前不下三十个侍卫,勾了勾手。
“好久都没使过剑了,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你是谁,休要与官府作对!”
他不屑地切了声:“我这辈子还没干过顺着官府的事儿。”
侍卫交换一眼,齐齐拔刀而上。
“杀!”
只听韦见愁冷嗤一声,漫不经心挽了个剑花,下一瞬,他身形化为一片虚影,只见剑光一闪,剑气凌冽如寒风凛然刮过,余下的,只有噗嗤不止的血纷纷扬扬溅在雪地上。
剑起命断,不过须臾。
这是愫愫第一次见他使剑。
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唯有一个快字。但天下大多武功,也敌不过这一个快字。
他唰得一声收剑入鞘,看向两人。
“赵姑娘,又见面了。”
沈缱并未看他,撑着身体站起身:“赵姑娘,我们走吧。”
愫愫点点头,朝着韦见愁道:“后会有期。”
两人沿着巷子慢慢往祁雾河而去,阿浮早已在岸边等了许久,一看到愫愫的影子,连忙飞奔着跑过去。
“姑娘,你总算来了,可要吓死我了!”
愫愫笑:“什么死不死的,这不还好生活着么……船呢?”
阿浮往后一指:“那儿!”
“先走吧。”
三人一道入了船。
船帆撑开,船缓缓开动。
船舱内比外头暖和得多,愫愫将沈缱扶到榻上,搓了搓冻僵的手。船屋内放了一盆炭火。
愫愫将手放上去烤了烤,然后轻轻放在沈缱膝上。
“疼?”
沈缱摇摇头,已经感觉不到了。
愫愫也猜出来他定是疼得麻木了。从沈家到停云楼驾车都需一刻钟,如此冷的天,他一人跑去停云楼找韦见愁,怕是新伤加旧伤,病情愈发严重。
“到了岳州,你便天天待在屋中修养,哪儿都不许去,可明白?”
他乖顺地点点头。
“还有……”愫愫耳梢生出一丝热意,转过眼看着窗外缓缓的流水,“你以后便叫我阿愫吧,至于赵姑娘……”
愫愫咳了下,抬眼望着他。
“你若喜欢,也无不可。”
沈缱眉眼间的生动仿佛要溢出来,笑容清浅。
“我听阿愫的。”
*
从朗州至岳州乃是顺水而下,加之冬夜风急,翌日刚过日中时分船便停在了梅庄渡口。
船夫站在甲板上同她道别:“沈姑娘,薛家还等着,我便不去了。老爷说您在岳州不必担心别的,等风头去了,再派船将您接回来。”
“多谢张伯。”
船夫笑着点点头,驾船而去。
从渡口到梅庄还有一段路,沈缱的腿尚未恢复,只能在客栈里先住几日。
好在岳州的雪较朗州下得小些,离大学封山还有一段时日。
四人入了客栈,先点了些热汤暖身子。
斯湫特地寻了个避风之地,视线开阔,能将一楼情形一览无余。
因着大雪,这间小小的客栈很是热闹,喝酒划拳,侃天说地,好不快活。
就在愫愫她们坐的那位置之下,两三个船夫打扮的正在喝酒闲谈。
“听说昨日朗州太守被杀,可有此事?”
其中一人面露讶异:“你也听说了?我堂弟刚从朗州回来,亲耳听见太守府的人说的,这传言应当不虚。”
“听说是个女子,还放了把火将太守府给烧了!当真有本事!”
“怎有本事?她杀了不是太守么!”
“那太守可是方家人。”说着,他忌惮地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道:“要我说,到底是谁将我们害到这地步的,还不就是那方家?要我说,那女子昨日那一刀捅得正好,要换作我,还得多捅几刀,将他捅成筛子!”
另一人接话道:“我这几日还听说,上头本家查出来一个叛徒?”
那人一听,脸上怒气更甚。
“可不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月庄主待他如同亲儿子一般,他却在背后捅刀子。月庄主竟还只将他赶下梅庄,没要了他的命!”
一直默默喝酒的那船夫抬起头,说道:“那也同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扯不上干系……”
那人立刻拍桌而起,怒道:“怎就没干系了,当年那场大火你忘了,我可不敢忘!”
“行了行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喝完酒,消消气,消消气……小二,再来一坛酒!”
……
愫愫收回眼,将碗中热汤递给沈缱。
“天要黑了,这几日便住在这客栈里吧。我去药铺里抓些药来,你们便留在这里。”
斯湫道:“姑娘,天色晚了,还是我去。”
“你和阿浮第一次来岳州,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去。”说着她便搁了碗。
客栈中人多暖和,一出门,便只觉寒风呼啸而来,刮得人彻骨生寒,汗毛倒立。
渡口多商贾往来,因而比别处繁华不少,一条长街纵贯南北,路边青旗飘摇,招徕着过客。
愫愫系紧了披风,沿着长街往药铺走。
刚一进门,却有一道黑影走出去,不偏不倚撞了她的肩。甫一抬头,那人却径直而去。
连句道歉也无。
愫愫走进门,要掌柜的按药方抓了几位药,正要离开,那掌柜却忽然一拍脑袋:“哎呀,这,这可如何是好?”
愫愫转过头:“怎么了?”
“方才那人卖的是一株千年人参,我一时看岔了眼,竟以为是一株百年人参,便只付了百两给他,这,这岂不是坏了我这药铺的名声吗!”说罢,他长叹一声。
“姑娘,你可愿意帮我去将那人叫回来?”他指了指躺在竹篮中的婴孩,为难道:“你看,我现在着实抽不开身啊。”
“你且等等。”愫愫说完便拿着药出了门。
她进门时往后望了一眼,应当是往渡口方向去了,或许是要坐船离开。
愫愫急忙来到渡口,渡口边却空空荡荡,一条船都没有。许是天色晚了,船夫们都收了工。
那他往何处去了?
从药铺到渡口唯有一条路,他莫不是飞了不成?
愫愫正思索着,忽然闻到了一丝烧焦的味道。低头一看,只见缕缕青烟从木板缝隙中飘出。
她沿着浓烟的方向往下,果不其然看到了那道黑影。
他面前摆着火盆 ,火焰炽烈,而他正在不停往火里加的
——是银票。
从他手边那叠来看,估计有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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