愫愫表面上虽然笑着接了这些礼物,心底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如何还回去。其他的以后都能原封不动地奉还,唯独那一桶鱼让她犯了难。
她望着正在木桶里游弋的鱼,沉吟片刻,一个念头渐渐升起。
要不……吃了?
生长于清涧中的游鱼,味道定然鲜美。
桶里的鱼似乎感应到她的想法,鱼尾狠狠一甩,登时溅她一脸水。行凶之后鱼身一扭,迫不及待地要钻进鱼群里。
愫愫眼疾手快抓住那条鱼的脑袋,拎着它出了水面,幽幽一笑。
“你这么激动,那就先拿你下锅罢。”
知道她要做鱼,断情一早便搬来了锅碗瓢盆,回头又就去找人给她劈了柴火。周到之甚,让她十分惭愧。
就她那不堪入眼的厨艺,实在配不上她如此面面俱到的安排。事实证明,她的估想是对的,重生一世,她这厨艺不仅不见长,甚至还有退步的危险。
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她已经煎糊了四条鱼,打翻了两只碗。
不过就是炖锅鱼汤而已,怎比登天还难?愫愫蹲在灶旁百思不得其解。
那厢沈缱见她在灶房待了许久,便推门进来察看。垂眸见她满脸写着懊丧,便知晓她做的鱼必是吃不成了。
“我来吧。”沈缱倾身拿过她手里的锅铲。
还未等他拿住,愫愫先一步把锅铲塞进他手里,扬了扬眉梢,“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沈缱莞尔,“不反悔。”
愫愫坐在灶房一角的书桌边,双手托腮,注视着他的背影。烟雾弥漫,视线中他的身影也随之模糊。
上辈子都城盛传一个流言,说丞相打娘胎里就有隐疾,不能让外人瞧见,是以偌大一个相府除了看门的侍卫,连半个丫鬟都没有。
传言说对了后一半,上辈子沈缱的确到死都是一人独居在丞相府的,却不是有隐疾的缘故。毕竟她都将沈缱看遍了,也没找到这所谓的隐疾在何处。
至于沈缱为何不让人侍奉,她也弄不明白。反正从她跟在他身边开始,就从没有在丞相府里见到半个侍女。沈缱吃穿用度皆由他自己一人安排,君子远庖厨的规矩在他这里也统统不作数。
有时遇上逢年过节,月如琢还会来蹭一顿饭吃。她做鬼时最羡慕的就是他,能够吃到沈缱亲手做的饭菜。不像她,只能满屋子飘来飘去,闻着香味望梅止渴。
想起这事她就生气。
普天之下哪有人成了鬼还能嗅得见人间的味道的?给了她嗅觉却又不给她味觉,比什么都不给还让她难受。
愫愫怨气森森地想,等月如琢再来蹭饭,她要先让他闻个够,然后毫不留情将他赶出去,让他也尝尝她上辈子抓心挠肺的滋味。
灶台前,沈缱拈了几粒花椒搁入鱼汤中。
半刻钟后,锅里鱼汤咕嘟咕嘟沸腾开,鲜香弥漫了整间屋子。
沈缱正要盛汤,脑海中忽然猛然一刺疼,陡然间无数陌生的画面一拥而上,随之而来的怆痛几乎让他站不稳。
手里的汤匙咚地掉在地上。
愫愫心下一惊,忙走过去扶起他。
“怎么了?”她急着要去摸他额头。莫不是他的伤口又裂开了?断情师姐分明说他的伤已无碍的。
方至抬眼,视线交错,她却怔愣在原地。
面前人目光像是跨过无数光阴落于她身上,悲哀中夹杂着复杂难言的痛楚。一瞬间,她竟然产生些许恍惚之感。仿佛面前站的不是年少的沈缱,而是未来那个独坐幽篁之中抚琴的沈相。
他只是坐在那儿,便让人无端生出一股天地灰暗的死寂。
可是待她细细看去,那股熟悉之感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缱?”她不确定地唤了声,掌心贴上他额头,“你怎么了?”
“只是站久了,无碍的。”他温声打消她的疑虑,面上找不出一丝破绽,袖下手心却不自觉攥紧。
这些天他脑海中总会莫名出现一些记忆,像是他的,又不像是他的。片段零碎,不辨首尾,似梦非梦,似真非真,这些记忆总是围绕着同一幅画面。
阴风长啸,孤雁哀鸣,漫无边际的雪地里,他抱着一具冷冰冰的尸首无声恸哭。
他垂眼望向怀中人的脸,笼着一层雾气。他用力拂开,看见了怀中人的脸。
分明是阿愫。
沈缱视线停留于愫愫捧着鱼汤的手,紧攥的手指发青。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太过真实,真实得几乎要让他相信,这就是他们的过去,阿愫曾死在他怀里。
“你也喝。”愫愫将碗推至他手边。
沈缱垂眼,心不在焉舀了一汤匙,仅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愫愫捧着碗,一脸满足,边喝边道:“为何老天这般不公平,给了你聪慧的脑袋,还要给你一双会烹调饭食的手。”
神情流转,清冷不失灵动,眉眼是那般鲜活,宛如晨间的露珠般。
藏于沈缱眉梢的忧愁渐渐散去。
他微微勾起唇角,轻声道:
“阿愫也很好。”
愫愫喝完一碗,正要起身去再盛一碗。送鱼的师兄说得果真不错,生长在清涧的游鱼肉质滑嫩,煮汤鲜香四溢,煎炸则鲜脆酥香。她煎糊了几条鱼,沈缱又煮了几条,还剩半桶都可煎了。
她盛好汤放在桌上,附身夹了一筷子鱼肉正放进嘴里,一只手突然从后伸出来拿了她桌上的碗。
奚邝神情享受喝了汤,咂咂嘴放下碗,喟叹道:“好香的鱼汤。”
愫愫:“……”同小辈抢吃的,这老头子也不嫌臊得慌。
这还不算完,奚邝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双竹筷,丝毫不见外坐了下来,“这鱼是无机送的?这小子,有了小师妹连师伯都不要了,枉负我还告诉他钓鱼的去处,真是可气。”他嘴里咕哝着抱怨,还不忘夹着菜往嘴里塞。
是的,断情师姐一早来时还送了一筐菜,沈缱也都一起做了,如今一盘不剩,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喝啊,怎么不喝了?”他咕嘟咕嘟喝着汤,说这话时头都未抬。
愫愫看向空落落的罐底,一句脏话憋在心里许久,想起阿爹说的要敬老恤贫,最终给憋了回去。
“你们无静山……连口汤不给你喝?”愫愫看着他都快埋进碗里的脑袋,目光怜悯。
难怪这么多年这老头子一直没收徒,敢情当年中他下的套的,就只有她这一个冤大头。想到这一茬,愫愫心中顿感自己进了个有去无回的贼窝。拜奚邝为师的意愿又少了一半。
似乎看出她所想,奚邝随意擦擦胡须上的残汤,抖抖衣袖站起来,不以为然道:“他们敢?为师我可是整个无静山的头头,他们排着队给我送吃的还来不及。”
愫愫面无表情,内心不敢苟同。他若是无静山的头头,凭他招仇恨的本事,无静山怕是明年就要整座山头都给人端了。
奚邝知道她不信,也了然自己在这小徒弟心里没半分威信的尴尬事实。他叹了口气,对着愫愫道:“为师我今日得空,正好让你知道知道你师父的厉害,邝一剑圣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邝一剑圣。
愫愫人未入江湖,自然不知四个字的重量。江湖人皆知,奚邝平日里不常出手,一旦出手从来只有一剑,对手是生是死,都只看那一剑,因而得名邝一剑圣。
“邝一剑圣?”愫愫语调在剑字加重了些许,她打量着他的腰间,并未见其佩剑,有些怀疑道:“连剑都没有的,也能称为剑圣?”听人说江湖称号总爱夸大其词,如今看来果真太不可信。
“你且等着看便是!”他说着,和愫愫往外走,回头招招手,笑道:“小子,鱼汤做得不错!你若要入赘进无静山,也不无……”
“闭嘴。”
他话还没说完,愫愫立刻拽着她的衣袍出了门。虽然她在沈缱面前已无半分矜持可言,但这离成婚也太远了些。何况沈缱又是个乌龟壳性子,对待感情一事向来温吞,这要是被他激出什么事儿来……她找谁说理去?
“你拽我作甚,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愫愫松开手,毫不留情揭穿他,“我看你是想来蹭食蹭喝吧。”
奚邝面上不见一丝吃人嘴短的气弱,梗着脖子道:“吃饭睡觉乃人伦常理,有何不可?”
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已能看见她昏倒的地方。从山坡望去,整个山谷尽收眼底。也不知谁给他们的胆子,竟敢在山谷里安营扎寨。
“这些人可真够勤快的。”愫愫俯视着,冷嗤一声。想来她肯定在荀家和方家挂了名,不然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地寻人。方家追杀她是因为方怀之,荀家要杀她……总不该是也因为他。爹爹被贬儋州,一年半载也威胁不了他们。就算是要杀她斩草除根,也不值得费这么大的气力。
愫愫收回目光,眸子里染上几丝兴味。
有些意思。
改日去了都城,她无论如何都得去会会。
“勤快是勤快,只可惜,跟错了人呐……”奚邝捋着胡须,意味不明地笑笑。
“你看。”奚邝往前一指,笑问:“可看到了什么?”
他衣袂乘风飘荡,冉冉白须,颇有几分仙人之气。若不是早已得知他的本质,十有**会被他这仙风道骨的模样给糊弄住。
愫愫移开目光,循着他的指向看去。只是一片山谷而已,梅山和这差不多的山谷数不胜数,没有什么不同。
奚邝:“你难道不觉得,这地方特别适合为师大展身手么?”
愫愫:“……”她就说这老头子不太正常。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为师给你报仇去,一柱香……不,半刻钟就回来。”他跃下山坡,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别下来啊,怕伤着你,等我唤你再下来。”
“知道了。”愫愫叹气,敷衍完就轻手轻脚跟在他身后。这老头子好歹救了她和沈缱一命,她得看着些,要是出了事,她难以向无静山的人交代。
两人不远不近,但越往前走,愫愫便越感觉不对劲。无论她走得多快都追不上他,甚至还离他越来越远。
这老头子莫非是个兔子不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