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群狼,她折回去扶起沈缱。
他烧得越发厉害,鬓发濡湿,衣袍都能拧得出水来。
“沈缱,沈缱!”愫愫唤了几声。沈缱眼皮微微动了动,昏睡中眉心都紧缩着,似乎疼得厉害。
愫愫半抱着他,一脚踹开堵在陷阱口的铁荆棘。
沈缱虽是个文弱书生,身子骨却不轻。愫愫再如何也是个弱女子,背自然是背不动的,只能在用断匕砍了几根青竹,以枯藤相接做成竹排,拖着沈缱走。
寒风摇耸着竹木,发出几近鬼哭的风声。茫茫山林,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彼此。
“你都……猜出我没有落入它们的圈套,为……何还要跟着过去,傻不傻……”
沈缱那般聪明,不会猜不到这封信是刻意引他去的,但他还是去了。上辈子也是。都城那些官宦子弟见他得势,一个个天天打着灯笼挑他错处。捏造了几回假的罪证,惹得皇帝大怒,投进刑部大牢里关了几日。
这些人吃了瘪,寻不到沈缱的错漏之处,便寻他的软肋。
而她那时脑袋空空,满心满眼只有霍琰,对沈缱的情意唯恐避之不及。听他们说有让沈缱外调的机会,她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沈缱也如今世一样明知是个圈套,却也心甘情愿地赴了。
上辈子沈缱落得如此狼狈,她赵愫愫也是帮凶啊……
脚步越来越重,周遭一切仿佛都在拉扯着她往后拽,但理智告诉她现在绝不能停下。
愫愫用尽全力拖着竹排过了山坡,脚尖不慎踢到树桩,险些栽倒在地,她趔趄几步勉强站定,回头叹气。
“下次……出门啊,非……把你绑在屋中不可。”
倚着竹木休息了片刻,她背着竹排继续走。黑灯瞎火辨不清方向,连她自己都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何处。
似乎有人提着一盏灯火缓缓而来,看不清轮廓,愫愫紧绷的弦一松,接着重重倒在地上。
雪屑迷了她的双眼,坠于雪地那一瞬,她下意识握住了沈缱的手。
睡梦黑沉。
醒来的时候,全身骨头都泛着疼。她揉着鬓角起身,偏头望见沈缱正躺在离她不远的榻上,薄唇微抿,脸上看上去有了几丝血色,不知醒过没有。
环顾四周,周围的陈设是她从未见过的。
窗外大亮,白茫茫一片苍雪。她推门一看,满目飘雪。一道人臂挽拂尘,顶着簌簌的霜雪悠闲煮茶。
“是你?”
奚邝搁下茶杯,不悦瞥她:“什么你,叫师父。”
毕竟是刚救了自己的人,愫愫总不好说他是痴心妄想。她憋下嘴边的老头子三个字,恭恭敬敬道谢:“昨日多谢道长救了我们。”
奚邝心底有那么几分空落落的,但一想自家师兄说的徐徐图之,又见愫愫态度软了不少,也就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了。
“什么昨日,你和你那小郎君都睡了两日了。”他捋捋胡须,想起当日她执意要选的情字,忽然狐疑问:“你不肯认我做师父,不会就是因为他吧?”
这小子看着文文弱弱的,却能将她这未过门的徒儿勾得五迷三道,本事不小哇!
“和他无关。”愫愫急急否认。
“切,老夫才懒得管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奚邝掸了掸拂尘,悠然起身,端的是一派道骨仙风的世外高人模样。
“这院子是你的,若缺什么,找你断情师姐,她自会给你安排。”奚邝飘飘然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若有所思道:“咱们无静山虽然不曾有过嫁娶的传统,不过这小子若是愿意入赘到我们山门里,老夫也是愿意的。”
愫愫面无表情,心里头骂了句白日做梦。回头刚踏过门槛,脑海中不知怎的突然浮现出刚才他的话。
无静山?!
这里是无静山?
无静山该在千里之外的都城才对,她昏倒的地方不是梅山么!
愫愫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匆匆给沈缱喂完药,见他没有要醒来的预兆,便准备要去找那老头子问问清楚。
“小师妹作何去?”不远处传来了清脆的女声。
她抬眼一看。只见一女子款款而来,雪衣轻罗,袖带蹁跹,腰间铃铛随步而荡,环佩声声惑人心魄,应该就是那老头子口中的断情师姐。
断情。
世人皆有情,一草一木,入眼见情。
情无所不包,无处不有,连寺中僧人都免不了为红尘所困。她为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究竟是一心奉道,还是为情所困?
她心中思忖着,来人已至眼前。
愫愫这才看清这名女子是光脚踏着雪地而来,那铃铛原是挂在她脚腕处的,如冷泉淙鸣,煞是好听。
就是她的名字,同她的笑意不说毫不相干,可以说是相差甚远。
“小师妹?”断情笑眯眯看着她。
她收回目光,有些较真地纠正她:“我不是他的徒弟。”
“怎不是?”断情笑意更深,“小师妹可是入了无静山的弟子谱的,断不会有错的。”
愫愫想了想,到底没再纠结。不过就是个称呼,随他们去叫便是。等沈缱伤好些之后便离开,那老头子总不可能追着她到都城去。
“小师妹,这些是昨日你梳洗时拆下的珠钗,你且看看是否对数。”
愫愫略扫了一眼,指着那枚玉簪道:“断情师姐许是记错了,这玉簪不是我的。”
“现在是了。”她笑着放入愫愫手心,“是你师姐我的见面礼罢了。这无静山上就你我两个女子,我求了师叔许久没白求,果真给我带回来一个小师妹。”
何止是求了许久,奚邝听到此话怕是要笑掉大牙。自从当年得知自己收了个小师妹,断情便每日一句何时去接师妹上山,日日如此,一日不落。奚邝被她念经似的絮叨弄得烦不胜烦。
“这里……叫无静山?”
断情笑笑道:“你若听不惯,叫梅山也无不可。无静山本就是梅山一支。”末了,她又笑了,“听多了便会习惯的,这名字本就是师叔杜撰出来的。”
愫愫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你才苏醒不久,身子还乏着,且去歇歇。”说完她又含笑揶揄道:“至于你那心上人的伤,有我在,你也无需担忧。”只要人没死透,她就能给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多谢。”
断情忍了忍,没忍住,伸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同为师门中人,师妹何须同我道谢……”
软软的,乖乖的,是真的,是她魂牵梦绕的小师妹!比她做的那些人偶不知强上多少!
断情不自然撇开脸,强行掩下心底的激动。
此时的她尚且不知自家小师妹的厉害,仍被愫愫乖巧可爱的容貌蒙蔽着。
她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好歹维持了她大师姐的面子。
“师姐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你那小郎君的药我晚些时候送来,你先歇息去罢。”
愫愫点头,目送她离开,心里却思索着何时将这支玉簪还回去。
或许只有等到离开的时候。
在沈缱养伤的这几日,愫愫将无静山上那些师兄们见了个遍。打铁的师兄赠了她一把袖刀,当木匠的师兄给她做了一架躺椅,当渔夫的师兄送了她一桶鲜鱼,那位日日吟诗作赋的师兄甚至赠给了她一叠画册……
她足不出户,礼物却堆满了半间屋子。
可她明明不是她们的师妹啊!
礼物她喜欢归喜欢,但她总觉得是她鸠占了雀巢。
要不,答应了那老头子?可是他日她上都城复仇,以后也定会在都城伴着沈缱,又如何能回岳州?
愫愫这厢正犹豫着,那厢沈缱指了指她搁置在一旁散开的孤本,低声道:“阿愫,若我没看错的话,你手中拿的画册,应当是传说中云周山人遗笔。”
云周山人的画?还是遗笔?
愫愫震惊捧过,捻起一页上下翻看,除了书页有些许破碎老化,不觉有别的书有何不同。
“你,你怎看出来的?”她惊愕地说话都打了结巴。
沈缱浅笑着接过她手中孤本,轻轻抚过画册斑驳的墨色。那表层的淡灰墨迹竟随着他指尖的移动而消隐,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浓厚的烟墨色。
“这藏画之技,普天之下唯他一人会用。自他死后,这种画技也失传了。”
愫愫贴过去,在边角处寻了处地方拭了拭,果真如沈缱所言,露出更深的墨色来。
她好奇问:“若我没记错的话,传说里云周山人晚年避世于旸谷,你如何知道这是他的遗笔?”
沈缱将画册奉还,“这画册皆以山水入墨,描绘田园之景,对的上他于旸谷隐居的传说。还有,阿愫,你看第一幅画和最后一幅画有何不同?”
她捧起画册,来回细细端详,片刻又放心,不确定看向沈缱:“第一幅较为完整,最后一幅……似乎留白甚多。”
沈缱轻轻颔首,话音底下藏了些许遗憾:“云周山人死的那日,就是大诏城墙攻破的后一日。”
她闻言,目光重新聚在最后一幅画上。
这幅画很是简单,景物甚少,画的只是高悬于大诏宫廷之上的,一弯小小的峨眉月。
画上题:自古太阴有盈时,百年社稷再难全。
月有阴缺,大诏的国土又何尝不是。云周山人这幅遗笔,画的不仅是一片残月,而是国家分崩离析的怆然。
愫愫懂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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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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