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他又梦到了前世。
没有意外,他见到了那份契约,还有他签下契约的缘由——一张药方,还有一块碎裂的玉玺。
与现实不同的是,梦里没有阿愫,只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楼阁,终年空无一人。
他能够感知梦中的他一切所思所想,甚至连思念这般微妙的情绪他也能察觉。偶尔雨停的时候,那个沈缱会出来晒晒阁楼里的古籍,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端坐于神位之上,间或对着一幅画像发怔。
那画像他已看过千万遍,是一位笑意盈盈的少女。
是他的阿愫。
他合上卷轴。
梦醒了。
今夜是十六,明月如玉盘挂在树梢,辉光幽冷。沈缱披了件衣服起身,轻轻穿过庭院。月下轩窗,少女面容恬静,许是做了美梦,唇角微微翘起,沉睡在莹莹月色里。
沈缱心弦动了动,眼底化开一片温柔,凝视半晌,他悄无声息关上了窗户。
他回到院子里,在凉亭下停了下来。
“他与你定的契约……还剩多少年。”
竹林边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漫天光华笼罩他身,仿若游离于人间的神仙。
“七年。”
“如果,这辈子还未成功,又当如何。”
燃灯声音仍然平静,“她会死。”
“同前世一般?”
“对。”他目光落在他身上,“她会如前世一般,只有二十三岁的寿命。”或许更短。
沈缱望向遮住月光的窗子,声音飘渺,“何时动身。”
“越早越好。”
夜风幽冷,话语被风吹散,沈缱的心一寸一寸冷静下来。
“好。”他轻声道。
梅庄。
伊葭坐在院子里,和月玲一起编络子玩。两人年纪相仿,性格也合得来。伊葭又时常和她说起愫愫的事,不过两三日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有个男子来寻赵姐姐……也就是说,她现在没有成婚?!”
伊葭一脸古怪看着她,“当然没有,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月玲想起当日她说话时赵姐姐的笑,忽然恍然大悟,哭丧着脸,“赵姐姐怎,怎骗我?”
伊葭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也许只是赵姐姐担心你想得太多。”
她话音刚落,月玲就一拍大腿,喜道:“沈姐姐既然没有成婚,那我哥哥岂不是有机会了?”
“我就说你想得太多。”她瞥了她一眼,一盆冷水浇过去,“你可见赵姐姐眼中除了那沈缱可还有旁人?你有心要撮合,也得想想赵姐姐自己是否愿意。”
“说的也是。”虽然她哥哥哪哪都好,不过在她心里,还是赵姐姐更好。但是那个沈缱除了脸长得好看些,也看不出什么旁的优点来,比她哥哥还书呆子。
“你刚才说那男子也长得好看,那与沈缱比谁更胜一筹?”
伊葭手里编络子的动作一停,心里还真仔细比较起来。这两人各有各的好看,谢朝蕴多一分内敛的深沉,沈缱则盛一分少年人的书卷气,实在难分伯仲。不过她爱屋及乌,赵姐姐喜欢沈缱,她便觉得沈缱更胜一分。
“此话你得问赵姐姐,我答不出来。”
“问我什么?”话说间,屏风外传来一声笑语。
两人动作一停,齐齐扔下还未打好的络子往外跑去。
“沈姐姐你终于来了,可让我们俩好等。”月玲拖着她进屋,将她按着坐下,伊葭则添了一杯茶放在她手边。
三人偎着火坐下,无独有偶,两人皆眼疾手快藏起了自己打得一塌糊涂的络子。
愫愫抿了口热茶,捂住茶杯暖了暖手,看着她们道:“你们方才说什么,这般笑得这般开心?”
“月玲问我,谢朝蕴和沈缱谁更好看,我说只有赵姐姐你才能判断得出来。”
“他回来了?”
伊葭昂了声,点头道:“看样子,应该连记忆都恢复了。”她觉得此人是在赵姐姐面前故意装出一副失忆的模样,想要博得她的同情,但是她又找不出什么证据来。
不过也难为他了,心机深沉若此,结果还敌不过沈缱那书呆子的只言片语。
惨,真惨。
想到什么,她瞄了眼愫愫,又补了句:“还在朗州修了间院子,就离赵姐姐你住的地方不远。”
“嗯,随他吧。”反正她以后不住那儿。
“听月如琢说,有人托你给我带了信?”
“对,险些忘了。”伊葭从怀里掏出信交给她,说道:“前些日子薛家人找到我,说让我到岳州来将信交给你。”
愫愫接过信件拆开。信上写的都是朗州和薛家近况,里头说朗州新来的知州曾承薛家之惠,为官正直,不会难为她。又说岳州方家近来动作频频,似乎知道她藏在岳州的事,正在派人四处搜查,让她平日里切勿出门。下月初三便有船听到梅庄后山接她和沈缱回朗州。
下月初二……
也就是说,还有半月不到便要启程回朗州去。她折起信,眼中划过一丝犹豫。
其他的无妨,只是奚邝那里……她实在编不出好理由同他交差啊。她答应他过两月再走,现在要是挥挥衣袖跑路了,下次见面他非得生吃了她不可。
难办难办。
伊葭见她看了信非但不喜,脸色还似有愁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愫愫回过神,目光撞上她探寻中含着几分担忧的眼神,浅浅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想,我前些日子答应了人说再过几月再走,却后日就要动身,恐怕要食言了。”
“我还道怎么了。”伊葭提着的心瞬间放下来,“赵姐姐你且放宽心些,对那人实话实话便是。若真将你当朋友,定会理解你的。”
“也只能如此了。”她现在的武功连皮毛功夫都算不上,真要跑了才说,奚邝那老头子指不定要跑到朗州去将她擒回无静山。况且以后她还要学剑的,真惹恼他了,他回来后又去找谁学剑去?
坐在一旁的月玲虽没看到信上写着什么,但从她们俩对话中也猜出了大半。知道她要回朗州去,刚刚还挂着笑的脸马上垮了。
“赵姐姐要走?”她死死抓住愫愫的胳膊,眼睛水汪汪地仰看着她,“什么时候,谁说的,我不许!”
伊葭面无表情将人拽下来,按回榻上,冷漠道:“你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是赵姐姐同她一起回去,她便能日日见到赵姐姐了。
“怎么不重要了……我可比你认识赵姐姐早多了。”
“那赵姐姐家也在朗州,不在梅庄。”说完尤觉不够,她又补了一刀,“你家也不在梅庄,过不了多久你爹就该接你回去了。”
“那,那我也是月家人,想在梅庄待多久就待多久……”
……
愫愫听着两个比她小一轮的小姑娘左耳一句又耳一句,脑袋里头嗡嗡作响。她长叹一口气,一手按住一个结束了战局。
“腿都长在你们自己脚上,若是想见我便直接来见便是。我总不能将自己分成两半,你们俩一人一半吧?”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才偃旗息鼓。
“说到这里,”伊葭话音突然低落,“再过几个月便要科考了,赵姐姐也会去都城吗?”
愫愫点点头。
赵家本家在都城多年,多少有些根基。只不过本家人凡事都以利益为先,大抵也只有一个赵元期能帮得上忙。只是现如今她在明敌在暗,一切还要等到事情明朗之后再做定夺。
她正想着如何报仇的时候,身边两人已经开始谈论都城的物价了。
“听说都城的院子比黄金还贵,一间院子的价钱就抵得上朗州七八间院子的价钱了。”
“这么贵?那都城的人岂不是都买不起院子,要露宿街头?”
“都城可是天子脚下,怎可能有露宿街头之人。虽说都城院子价钱高,但有钱人也不少。听说在道上扔一块石头都能砸到一个贵人。”
“那赵姐姐若是去都城又该住哪儿?”月玲一脸忧心忡忡。在她心里,赵愫愫平日不着一饰是囊中羞涩,终日一身素白是无钱购置新衣,
她这般想也情有可原,她自幼接触的大都是自家的姐姐们。
他们这一脉生意越做越大,月家的姑娘们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因而她从未看到过如愫愫这般穿得素朴的姑娘。连她自己,即使嫌那些饰物繁冗,也会为了好看而戴上一两件。
若是愫愫听见她心中所想,定会哭笑不得。她不爱打扮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懒。
月玲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举了举拳头,“以后我也要挣大钱,给赵姐姐买都城的院子!”
伊葭愣了半响,噗嗤笑出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不错,有志气,以后发迹了可别忘了我啊。”
“嗯!”
伊葭听到她这番稚语,不禁捧腹大笑,将月玲整个拉进怀里,伸出手指道:“那可得说话算数。”
月玲伸出小指同她拉勾。
“当然。”
彼时谁也不知一语成谶,到后来月玲竟直接买下了半个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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