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未黑,愫愫想将伊葭送回梅庄去,但她抱着门柱子死活不愿意。
愫愫盯着她看了半响,得出结论:“你和月如琢吵架了。”
伊葭没否认,嗯了声,然后耍赖似得抓着她衣袖不撒手,“除非,除非他亲自上山来给我道歉,不然我就一辈子待在这里。”
愫愫太了解她。
她浑身上下只有嘴最硬,每次一吵架都要往她这儿跑,然后三天不到又被月如琢赔上自己家当轻言细语哄她回去。
概莫能外。
她进屋洗手做饭,说道:“你真要待在我这里也无妨,上次你来的床铺还留着。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这里没有你爱看的话本,也没有人给你买你爱吃的烧鹅,白天也无人陪你说话解闷。”
“我就知道,全天下最爱我的就是愫愫啦!”伊葭亦步亦趋跟着她进了灶房,感激地抱住她的脖子。
“哦不是。”她回头毫不犹豫打破她的幻想,“你不听话月如琢会哄着你,而我只会把你赶下山去。”
伊葭耳朵自行滤过了这句话,笑嘻嘻跟在她背后承担了烧火的任务。
用完饭,她正要出去走走,迎头就看见奚邝负手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愫愫手里的食盒,笑眯眯地笑纳了。
“哎呀,我这徒弟果真没有收错!这般孝顺,都知道给师父我准备饭食了。”
“天黑了我给您送去就是,您老亲自来做什么。”
他借着天边尚存的余光揭开盖子瞄了眼,一边打量着饭菜一边漫不经心道:“就是说句话,说完就走。”
愫愫等待他的下文。
奚邝合上盖子,脸上的褶子笑得一层叠一层,“你上山也有七年了,为师能教你的已经教完了,剑道一途,重在自己领悟。总待在这无静山成不了剑仙,得下山去看看人间。为师说完了,你过几天,不,后日就下山去,走了走了。”
愫愫皱眉,这老头子,又在编话骗她了。
“哦对了。”他好似忘了什么,拍了下脑袋又回过头道,“月庄主的画,记得给他送到都城去,别忘了。还有药,每日都要喝,一次都不可忘了。”
说起这药,她身体向来康健,不须什么药,可那老头子非说这药大补,是无静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方子。她本不欲喝,可那老头子实在缠人,躲了几个回合躲不了,喝了几次倒也并不反感,便也随他去了。
外头,伊葭将他说的听得清清楚楚。
“去都城?我也要去!”
“不行。”她想都未想就否定了,都城单是坐马车日夜兼程都得花上半月,何况她在都城也没个住处,更重要的是,她是去都城报仇的,难保不会将伊葭扯进来。
“为何?”
“月如琢不会同意的。”
“也是。”她现在身无分文,也不能总花赵姐姐的钱。可是她都好多年未曾到外面去看过了,总归有些希冀。
“待我从都城回来后,便带你回朗州去,可行?”
伊葭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又道:“那你到了都城,可别忘了打听打听我哥哥的消息。”
愫愫应下了。
临走前断情师姐神秘兮兮地送来的一个包袱,说是待她到了都城再打开,还置办了几件春裳,交到她手里。
“这几年小师妹你日日练剑,都没穿过几次裙裳,这些衣服是我找绣娘给你做的,等你到都城应当就能穿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她过去吧,勿要再想了。”
“师姐也是。”愫愫站在山门边,认真道:“过去的事就让她过去吧,勿要再想了。”
断情失笑,点点头,“都城繁华归繁华,记得要早些回来,我让你宋渔师兄给你钓鱼吃。”
“好。”
山色苍茫,重峦叠嶂间,忽现一线虹光。
沿着水路北上,虽是逆流而上,好在这几日正是顺风,乘风而上,船夫说或许比坐马车还早上两三日。
一路上,都是南下的人,几乎看不到什么北上的船只。有位同行之人问出了愫愫的疑惑。
“怪事,怎么沿途都见不到往北边去的船?”
船夫打量了眼他的穿着,叹了口气,“您不是大诏人吧?从南边来,是大澜人?”
问话之人不曾隐瞒,答道:“正是。”
“那便对了。”船夫抽了口旱烟,点了点正经过的船,说道:“北方大周人打下来了,连要塞都攻破了。你看看这些人,个个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都是从都城举家逃下来的达官贵族。哈,都是软骨头。”他又猛抽了口旱烟,烟雾模糊了他自嘲的笑,“老头子我也是软骨头,你们不怕死,我怕,送完这一趟就算完。”
船上的人皆是沉默。
愫愫突然出声,问那船夫:“近些年朝中都发生了何事,您能同我讲讲么?”
“那你可问对人了。”船夫呵呵一笑,“我在船上这么多年,知道的可比一般人多得多!姑娘要从何时听起啊?”
“开皇十一年。”
他说得缓,愫愫也听得缓,七年光阴如同船下流水,缓缓道来。
他先从大诏讲起,自从长公主造反而死后,朝中风云变幻,以往独占大头的谢家受到牵连,主动交还大权。又因嫡子失踪无人接家主之位,近些年已逐渐显出日薄西山之势。而曾低谢家一头的荀家却如日中天,成为都城炙手可热的第一大家族。而在荀家往下,又以方家权势最大,掌天下财税,富可敌国。
船客有人听见他话留了半分,满脸不悦没,出声直接揭穿道:“荀家方家沆瀣一气,乃是一路货色。一个个就只想着如何得过且过,收敛天下钱财,真真是小人!”
被打断话,船夫也不恼,借着他说话之际又点上旱烟,吸了一口,“这位说得不错,朝中多半都是荀方两家人,他们消极怠战,其余的有志之士也只能干看着罢了。”
愫愫顿了顿,问道:“我听说,荀家是先朝勋将之后,为何也不主战?”
船客显然是知道不少内情,吹了吹茶汤,嘲讽道:“哼,权力这东西,谁攥住了谁还会放手?且不说荀家除了荀喻这个家主之位早有人在背后虎视眈眈,就说方家,方怀之不过是个外室之子,却在短短几年就独揽方家大权,方家底下那些嫡庶旁系,能不眼红才是怪事。不过就等着将这兵权握在手里,然后好顺理成章上位罢了。”
船夫笑了笑,看向愫愫:“这位爷说得不假,却也不是全部真相,剩下的,姑娘你到都城自然一目了然。”
他目光越过宽广水面与重重青山,看向北边还未显出模样的都城,语气飘渺。
“算算日子,或许还能碰上送嫁的队伍。”
公主,和亲。
愫愫不由得忆起往事,当今皇帝萧寅有两女,一位是年幼丧母的霓安公主,体弱多病久居深宫,但也最得皇帝喜欢。另一位是皇后所出的晋平公主,生性不羁,一辈子都想要逃出宫去,最后被皇帝亲手射死在城楼上。
皇帝与皇后离心,此乃大诏人尽皆知的事。再说皇后母家无势,让晋平公主出嫁,似乎无可争辩。
上辈子她见过晋平一面,如传言一般生性洒脱却是个一生都未能挣脱出牢笼的可怜人。
她想到此处,思绪便止住了。
船又继续行了七日,终在透过清晨薄雾望见了都城高耸的城墙。
下船从渡口走到城门,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闲人,只有披坚执锐的守卫在巡逻。按理说这段路该是人来人往商贩聚集的繁华之地,但如今却寂寥得很。
愫愫怀着疑惑走到城门口,将奚邝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通关文牒交给守城兵看了看,便被放了进去。
越往里走人越多,但和她前世时候相比仍然少得可怜。愫愫轻车熟路走到上辈子她住了多年的宅院边,才发现里头的草木已过人肩。
门前的香樟树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抽打着陀螺,衣服和脸上灰扑扑的,见她走过来,只擦擦额角的汗,手里仍不停。
“这户人家呢?”
“你问我爹娘?”他瞅了眼愫愫,在陀螺要停之时又抽了一鞭子,“都死了。”
愫愫微讶,“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年了,被官府打死的。”他嘲讽似得耸耸肩,在陀螺慢下时一脚踩止住了,收起鞭子,“你找我爹娘做什么?”
她偏头指了指院门,说道:“我想买下这座院子。”
“买院子?”他嗤了下,打量了下她,“现在都城到处都是卖屋逃难的,你倒奇怪,还买院子。”
他收起鞭子,正要往屋里去。
“我有钱。”朗州几间铺子七年的收入都在她手里,还有外祖这些年寄给她的,买一间院子绰绰有余。
“有钱也不卖。”他回头不耐烦道。
愫愫微微一笑,抱着剑就在门口坐下了,“今日是我第一次来都城,客栈都满了,你若不愿意卖,我便只能在这里睡下了。”
“没人管你。”他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砰地关了门。
愫愫听着背后关门声,有些好笑。没想到当年还没到她小腿的小屁孩,竟然都长得这般大了。
愫愫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前世的故人了,如今见到,却早已是物是人非。她抚了抚怀里的寒霜剑,叹了口气。
当年他爹娘看她孤身一人在都城实在可怜,便分文不取让她借住了好些年。夫妻俩在街上买豆腐,知道她时常食不果腹后还常常邀请她去用饭。之后听说老家有事回了趟家,就再也没有回都城过。
这辈子她们还未见面,却已是天人相隔。
过了小半个时辰,门突然又开了。苍前从院子里探出头,一看她还在,眉头瞬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心里一阵天人打架,看见她似乎还乐在其中的表情,更恼火了。
“罢了罢了。”他破罐子破摔将他从地上扯起来,板着脸道:“就一日,等一有客栈空出来你就给我快些走。”
愫愫含笑点头,心下微叹。
这孩子果然还和当年一样,格外好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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