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刻意

开皇十一年的雨,似乎一直下到了开皇十八年晚春。

鸟声啁秋,清泉淙淙。

愫愫负剑穿过一地残花的桃林,刚过后山竹苑,雨又下得大了。她闲庭信步般走过青石板,抖落斗笠上的雨珠才进屋。

门内,两人面面相觑。

愫愫顿了顿,回身走到墙边,把斗笠挂上去。

“何时来的?”

“一早便来了。”伊葭脑袋搁在书案上,撅着嘴,手有一搭没一搭翻着话本。

愫愫讶异,“月如琢没拦你?”

“别提了,今早上就和他爹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到现在还没影儿呢。”

愫愫没说话,转到屋里去拿了几盘糕点出来。琳琅满目摆了一桌,有杏花味的,还有绿豆馅的。伊葭爱吃些稀奇古怪的糕点,她闲来无事就捣鼓出了各种奇怪的口味。

见到糕点,伊葭眼里总算起了几分兴致,把面前一堆话本扫到一旁,语气十分嫌弃,“如今时新的话本里三句不离男男女女情情爱爱,一个个都跟江郎才尽的似的,着实看得人昏昏欲睡。”

愫愫淡笑不语。

别看她嘴里嫌弃得厉害,每次月如琢出去让他捎带得最多的,还是这些看得她昏昏欲睡的话本。

“对了。”伊葭想起什么,拍拍沾满糕点碎的手,从怀里捏出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他们出门时让我捎给你的信。”

愫愫接过打开,扫了一眼,心下微惊。立刻抓起剑往外走,回头叮嘱道:“你在山上别乱跑,我下山一趟。”

“诶,你去哪儿?”她忙追过去,往外一看,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信上只写了四个字。

见信速来。

她运起轻功,刚掠下无静山,便见梅庄西南处浓烟滚滚,火势滔天。

方才一直下雨,这火定才起了不久。

梅庄。

“大人,燃了。”

伊蒹微微颔首,吩咐手下:“找几个眼睛灵光的去盯着月寻归的去向。”

“是。”手下领命前去。

过了会儿,又有人来报,“大人,我们的人去了,并未看见月寻归,也没能找到月如琢。”

伊蒹转着手里的玉扳指,面上神色难辨,唯有目光幽幽落在他背上。属下跟随他许久,知晓是自己办事不力惹恼了主子,跪下道:“属下打探到今日一早月寻归和月如琢就出了门,现在还未回来。”

伊蒹继续一下一下地拨动着扳指,“你倒是说说,为何我们一来,他就要走?”

属下不敢擅自妄言,含糊道:“也许,也许是我们来得不凑巧,正碰上他们出门……”

“那为何是今日。”伊蒹收回目光,语调微冷,“岳州方家,应当仔细查查了。”

属下顿了顿,隐晦劝道:“但岳州的方家乃是方家的本家,属下担心若要查起来,他们会找家主告状,对大人不利啊。”

“方既当年是家主亲自派人所杀,你以为家主还将他们放在眼里?不过是群趋炎附势之徒罢了,他们若交不出人,我不介意亲自去查。”

他顿了顿,又问:“属下这就安排,不过,现在月寻归不在梅庄,该如何处理?”

“他们父子不在,不正是天赐的良机么。派人去,每间屋子都给我仔细搜。”

“是。”

月寻归和月如琢不在,伊蒹的人进梅庄如入无人之境。

一群人兵分几路,从梅庄山门入口的额匾搜到后院卧房,连犄角旮旯里放的水坛都打碎了察看。月家的奴仆们一见他们过来,你唤我我唤你跑得比兔子还快,等他们想抓个人问问玉玺藏哪儿,举头环顾四周连根鸡毛都找不见。

属下跟在伊蒹身后,惴惴不安,“大人,不如我们隔日再来梅庄吧。他们逃跑像是商量好了的,属下担心有诈。”

伊蒹淡淡道:“有警惕之心是好事,但也要分得清时机。”他半路停住,手指向院前一块焦黑的石头。石头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石身上经年累月受到风雨侵蚀,已经开裂出长长的裂纹,预示着即将分崩离析。

“你若是知道十多年前梅庄的大火,便不会这般想了。”他收回手,神色看不见一丝波澜,“这些年月家一日不如一日,对月家忠心耿耿的人大多死于火灾,剩下的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罢了。”

他转过头,提点道:“虫蠡一般的人,何谈什么忠义,当然保命为重。”

“在下明白了。”他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也未多想,因为有搜查的手下传信过来,说找到了一个锁着的木箱。

门大开着,伊蒹进屋之前屏退了手下,吩咐道:“为防玉玺无碍,你们都在外候着。”

他从身旁手下腰间抽出剑,提着径直往角落里的木箱过去。只听他手中短剑一扬,木头箱子应声而开。

他袖袍落下,拿出由黑布紧包着的物事,须臾,他举着它转过身,话音难掩激动,“谁找到这木箱的,站出来,我重重有赏!”

他话音刚落,一见眼前掠过一道白影,紧接着手里一轻,玉玺旋即不见踪影。

“哪来的贼?”伊蒹眼神一厉,握紧手里的剑就要朝对方刺去。但终究晚了一步,他剑还离对方半丈远,反被对方一把扣住喉咙逼至刃下。

“大人!”手下们见状大惊,忙拔剑要冲进来。

“不怕你家大人死,就大可过来。”愫愫利落把玉玺结在腰间,剑刃又近了几分。

“你们搞搞清楚,到底谁才是贼。你来主人家偷东西,啊不,抢东西,还不许我这个路见不平的侠客管管?”

“你究竟是谁?”他身体动了动,脖颈处立刻现出一道血印。

“都说了,路见不平的人而已。”愫愫嘴角笑了下,这笑在在那些人眼中格外渗人,“让你手下人都退下去,我有话要问你。”。

伊蒹朝为首那人使了个眼色,后者慢慢领着人退到视线之外。

愫愫懒洋洋掀起眼皮,淡淡道:“不够,再退。”

一众人又退出后院。

碍眼的人终于看不见了,愫愫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愉悦。她撤下剑,绕到此人面前。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望着他的眼睛,藏着警惕,戒备,惊讶,还有……局促?

有意思。

愫愫指尖抬起他的下颌,逼着他仰视她,眯了眯眼睛,“我见过你?”

“没有。”伊蒹答得爽快,眉头似乎因她的动作紧锁着,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慨慷之气。

既是敌人,愫愫暂时还没有与他理一理记忆的意愿,她松开手,双手抱胸,目光一寸一寸划过他的脸,“说说吧,你要这东西做什么?谁派你来的?”

“你不必知道。”他语气依旧冷硬。

“你或许不了解我,我这个人自大惯了,最不喜不听我话的。”剑锋一动,定在他胸口,脸上笑吟吟的。

“让我猜猜,是荀家,还是方家?都七年了,他们竟还不死心呐?”

伊蒹脸色微白,不像是惧怕,倒像是惊吓,他仰头看着高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姑娘何时下山,我家家主,已经等候多时。”

正当愫愫思考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原本倒在地上的人忽然用手擒住胸前的剑刃,向他上肋刺去,衣物登时晕开一片血红。

愫愫嘴里骂了句脏话,忙猛抽回剑。

“多谢赵姑娘。”他躬身道谢,拍了拍衣衫的灰,利落回身往门外走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愫愫都来不及作出反应,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她心里莫名其妙,想了半刻越想越不妙,哪有自己刺自己的,此人莫不是要让她背黑锅吧?!

伊蒹走出门,手下忙迎了上来。他撤下一块衣袍草草止住伤口的血,平静道:“此人将我刺伤后就带着玉玺逃跑了,她武艺如此高强,时机又算得如此恰当,定是有备而来。”

“大人,那怎么办。”

“写信告诉家主,问他如何处置。你们四人这些日子便留在梅山脚下,打听此女身份。其余人随我回都城。”

“是。”

愫愫站在门边将几人对话听完,磨了磨牙,她果然没猜错,此人果然是要嫁祸于她。

几人前脚刚走,月寻归和月如琢后脚就回来了。

两人对着烧掉的院子一脸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无所谓。月家一众仆人也欢声笑语地从山上下来了,肩上扛着锄头,手里提着装满春笋的竹筐,满载而归。

哪像是逃难,分明是收获去了。

“你说说,这些人怎这么会挑地方?那么多地方不烧,偏偏烧了这破院子?”月如琢围着一把火烧干净的废墟,百思不得其解。

“你错了。应当说,此人太会挑地方。”月寻归指着不远处的粮仓,神色难辨,“只要他想,一根木板就能让火接上。”

“我倒是不在乎这个,我只想知道今早上送信的是谁。”竟然能将这群人来的时辰算得分毫不差,不是方家内部的人,不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爹,难道你在方家又埋了人?”

月寻归瞥他一眼,冷漠道:“你出钱?”

他悻悻摸了摸鼻尖。

正如他爹所言,这几年月家产业越来越入不敷出,要不是有旁系接济着,估计他和他爹都要喝西北方去。

“月如琢,敢情你让我从山上下来,是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

闻声,他身体一僵,紧接着朝愫愫抱了抱拳,殷殷一笑,“我这不是不能现身么,总不能真让那些人把我老窝都端了。再说你赵愫愫是谁,向来只有你打别人的份儿,这几个小啰啰,你对付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过了七年,月如琢性子半点儿没变,唯独脸皮越来越厚。

伊葭还在山上,她懒得听他一番扯谈,解下腰间的物件交给他,“这是他们找的什么玉玺,给你拿回来了。”

“玉玺?”月如琢脸上变幻莫测,径直看向自家老爹。

月寻归接过,揭开黑布,露出一块通体无瑕的白玉,即使是阴雨天气,也丝毫不掩其光辉。

“好东西啊这是。”月如琢接过看了又看,眼里看到的哪是玉玺,根本是源源不断朝自己飞来的银票,他啧了声,“这要是当了,咱们定能宽裕不少。”

愫愫闻言,不解问:“这不是你们家传家的宝贝么?卖了作何?”

“虽然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但我认得出来。”他耸耸肩,面露嫌弃,“就我爹手里那个破玩意,都块碎成渣了,拿着去当铺都得叫人赶出来。再说……”

他瞄了眼愫愫,声音不自觉压低了许多,“我爹手里那个早就让沈缱和他那师父带走了,哪还在梅庄。”

愫愫仿若未闻,盯着面前的玉玺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这玉玺是他刻意放在此处的?”

“也不尽然。”月寻归抚着假玉玺,眸光深深,“我倒觉得,这东西本意不是给我们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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