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响过之后,漫天的春雨瓢泼落下。
愫愫浑身湿透站在茶亭前。
“你今日要带沈缱走?”奚邝手里的剑豁然出鞘,眉头紧锁着盯着他,“不行,我不许。”
“我早就说了,你的意见不重要。”
奚邝铁了心不让他走,剑紧紧拦在他面前,破罐子破摔道:“我让人将山下的路都堵了,你出不去的。”
燃灯目光扫过他脸上的伤,语气冷淡,“我虽武功不及你,但你也拦不住我。大澜如今朝堂不稳,沈缱必须随我一道离开。”
大澜,大澜,他嘴里永远都是大澜,他就从未从他嘴里听到过大诏二字!
他强压下拔剑的冲动,眼中一片嘲讽,“柳燃灯,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抛弃了我们。大澜朝廷如何对我们的你莫非都忘了?师父才仙去多少年,你就凑上去阿谀奉承,就不怕寒了师父的心么!”
他话里话外未留半分情面,显然已经气到了极点。
燃灯眼底荡起一片波澜,平淡的神色却不改半分,“师父在天之灵,会明白我的苦心。”
“你,你可真是!”奚邝简直要起得跺脚,他活了大几十年,就没见过像他一般油盐不进的人!他正要不死心继续劝,门忽然从外推开。
两人皆是一愣。
雨水顺着成缕的青丝,一滴一滴砸在门外那人的脸上,她的指尖微微颤着,声音轻若雨丝。
“沈缱他……答应了么?”
燃灯沉默须臾,回她道:“皇帝昏庸,让世家大族把持朝政,欲废科举一事早已人尽皆知。他一介布衣,再无可能以科举入仕,唯有举荐一途。”
“我只问你,他答应了么。”
“此话,是沈缱说的。”
她身体不受控制抖了下,眼神木讷点点头,脚步趔趄走入了大雨里。
愫愫麻木抱着怀里的剑。冰冷的雨水顺着剑身一滴一滴滚入衣袖,僵直麻木的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不会的,不会的……
她了解沈缱,入仕不会是他要同燃灯走的缘由,其中定有什么别的隐情,一定有什么别的隐情……
就像上辈子他离开一样。
“师妹!”断情看见她,忙从屋中撑了把伞塞进她手里,一抬头却见她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惊呼,“手怎这般冷?”
愫愫安静抽回手,牵了下嘴角,轻轻道:“多谢师姐,我先回去了。”
她手里的伞歪歪斜斜撑着,一多半身体都露在雨里,但她丝毫都没有察觉到,仍旧一步一步往前走。
断情望着她在雨中单薄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竹林尽头,忧心忡忡。
·
正是春雨泛滥之季,竹林依依,雾霭迷蒙,上天好像藏不住悲伤,便让连月不止的雨水满溢而出。
一切都似乎回到了朗州的日子。
愫愫站在门外,看着面前的少年,情景恍然如故,亦如这一世初见。
桌上放的是收拾好了的包袱,连书案上的书画都由她赠的砚台都仔细压着,院角边上的炉火已灭。
真干净。
愫愫微哂,目光慢慢移到他脸上。
“你要去哪儿。”
少年垂下头,明白她知道了真相,手紧紧捏着门框,指骨已然泛白。
“阿愫……”
“我问你,你要去哪儿。”她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抱歉。”
“谁让你道歉了?”愫愫踮脚用力将他抵在墙上,眼角突然泛红。
“是不是燃灯,是不是他同你说了什么,我早就说过这老头子没安好心!你为何不听我的话?”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如青竹根根折断的崩裂碎响。
沈缱任她抵着,没有丝毫反抗,或者说,在她面前,他从未生过些许反抗之意。
这是他年少便藏于心底的人啊,能得她视线片刻停留,已让他万分欣喜。只能片刻,不然,他该贪心了,要得寸进尺留在她身边。
阿愫该是永远自由的,不该因为他永远困在这梅庄之中。
他离开对她而言是件幸事,他该替她高兴才是,但心不知为何却痛得厉害。
“沈缱,你看着我。”愫愫攥紧他的衣襟,声音哑哑的,透着涩意,“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要走?”
少年的心微微一抽,就在他心软之时,耳边忽而响起燃灯道人的话。
他目光温柔,轻轻道:“阿愫,梅庄太冷了,我不想待下去了。”
“你再说一遍。”愫愫语气哽咽。
他移开视线,漫向远处隐隐模糊成一片的雨幕,眼前也一片模糊。
“阿愫,我说,梅庄太冷了,我不愿再待下去了。”
原来,不是为了什么仕途,只是他不想待在她身边了啊……
愫愫心底最后一根弦断了。强压下的哭腔在着一刻终于忍不住爆发,连眼泪也猖狂地奔涌而下,势不可挡地撞毁了名为理智的栅栏。
顷刻间泪如雨下。
少女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为何不敢看我?沈缱你为何不敢看我!”
她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将他留在她身边,不过是是想要好好与他在一起。
她何错之有!
“对不起。”沈缱伸手想要安抚她,却被她猛然挣脱。
愫愫后退半步才勉强站定,手摔在门框上,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意,一片麻木。
她含泪笑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站在沈家门边同你说的话?”
“记得。”
她问他,可还记得她。
那是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愫愫抬袖,松开右手。
一枚玉佩从袖间坠下,重重砸在地上,一声脆响,玉屑飞溅。
愫愫道:“沈缱,如果我没有那些记忆该多好。”
她不会记得他,他们也不会再有交集。
“对不起。”
愫愫胡乱拂去脸上的泪珠,微微一笑:“我已经兑现了承诺,沈缱,这辈子,是我不要你的。”
她转身离去,亦如当年她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但这次,她没有回头。
……
大雨片刻未停,狂风摇耸着竹木,摧枯拉朽,仿佛要将其连腰折断。
两拨人站在山脚下,一边满脸郁气,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一边神色淡淡,但眼里藏不住的愉快。
当然,奚邝是前者。
燃灯拱了拱手,道:“师弟,就此别过。”
“过什么过,下次别来了。”他板着一张脸,摆明的不高兴。他这平日里没影儿的师兄,一来就给他找事儿。不仅棋都不陪他下,还把她徒弟喜欢的人忽悠走了,让他痛失去徒弟那儿蹭饭的机会,换谁谁能高兴得起来?
燃灯望了眼着雾霭笼罩的群山,意味不明道:“你且放心,还会再来的。”
他阴阳怪气回:“是啊,你燃灯是谁,我这无静山你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哪管得着你?”说完,瞥见在他身后沉默的沈缱,顿了顿,又补了句,“我徒弟虽没来,我徒弟的人你可得跟我照看好了。要是缺胳膊少腿,你可别怪我替我徒弟报仇。”
燃灯:“他也是我徒弟。”
“行行行,带着你徒弟哪儿来的哪儿去,最好永远也别来了。”他正正斗笠,一脚踏上山门石阶,“你们啊,只以为自己所坚守的就是对的,却不明白那被蒙在鼓里的人,究竟是何感受……”
说是为了对方好,到头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他长吁短叹沿着石阶上山,走过山门,正看见愫愫抱着剑坐在巨石上,视线之外,是沉隐在烟雨中渐渐远去的马车。
奚邝一跃而上,站在她身后。心里想说些什么宽慰宽慰她,但一句话在口中咀嚼许久,也不知如何开口。
在他犹豫时,面前人却先开了口。
“师父,这山门……是我来之后才开的吧。”
“是啊,是你来之后才开的。”在她到来之前,这山门一共关了三十余年。
“以前大门没开的时候,你断情师姐以前下山都是从草丛里钻出去的,每次一下山,那虫蚁都咬得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你宋渔师兄小时候也是,成天不练功,背着他师父去钓鱼。我师弟就在那草丛边等着,一抓一个准,还有……”
“师父。”愫愫打断他的话,“山门封了吧,我不走了。”
“不,不走了?”奚邝原地愣了半晌才明白了过来,对燃灯带沈缱走的恼火瞬间消了几分。
奚邝压低声,暗戳戳问:“你是说,要留在无静山?”
“嗯。”她转身跃下巨石,“我去练功了。”
他压下眼底的喜色,对着愫愫的背影搓搓手,“不走也好,不走也好……”
雨不知何时停了,他摘下斗笠抖了抖水,挂在背后,优哉游哉往竹林里去了。
不走好,不走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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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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