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萧子询初次上朝,朝堂上不少老臣看见他,暗暗落下泪。倒也不是哀悼先皇,只是哀悼过去大诏的繁荣罢了。
谢朝蕴仍旧任太傅一职,暂代丞相之位。谢家在朝堂的威望尚在,谢朝蕴又是如今皇帝的老师,因而对他并没有太多质疑。
只是萧子询有些无所适从。一朝从太子跌落,又被囚禁数年,本以为这一生就要就在牢里荒废,没想到如今却又被人推上了这个位子。
“老师,等一等。”萧子询叫住正要走出朝堂的人。
谢昭蕴回身,“陛下有何事?”
“能陪我走走吗?”
谢朝蕴颔首,两人一道往后花园走去。
因为无人打理,这园子早就没了当年的规整繁华,青石板的缝隙间钻出了许多杂草。
萧子询看着他,露出感慨。
“我以为老师不会回来了。”
“我也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了。”谢朝蕴收回目光,“但她说她会让你登上这个位子,我便想看看,我教出来的孩子如今如何了。”
萧子询脸微微一红,别过头,“是赵姐姐说的么……她也是这么同我说的。”她说,她想看看,谢朝蕴教出来的人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我原想着,她一直领兵同大周打仗,应当给她一个将军的名号。可她似乎不要,为何?”
“许是不愿为这个名号所累罢。”名号是荣誉,也是枷锁。她那样的人,定是不会愿意为枷锁所困的。
“可是如若没有这个名号,她手下的人未必会服从她。”
“她本就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谢朝蕴想起了她那封信的随意口气。想必如果他不愿意回朝,她也不会强求。
“这样么。”他有些失落。
“现今大诏百废待兴,她既选了你,想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名号,不会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而苛责你。但如果为政不德,恐怕才会叫她失望。”
萧子询忙道:“老师放心,我不会让她失望的!”
谢朝蕴失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
朝堂风波方定,边境又开始蠢蠢欲动。前线探子来报,这次大周集结了十万兵马,在前线囤积了数月的军粮。
两国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打过了不少,这次的兵马并不算最多,攻打的也不是大诏守卫最薄弱的地方。如果防守得当便能化解。月如琢传回都城的消息也并无不妥,似乎这就是一场寻常的战役。
但愫愫自从接到密报右眼皮就一直在跳,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次日一大早,她便悄无声息离开了都城。沈缱目送她离开,提笔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去大澜。
·
越往前线走,那股不安就越强烈。
风吹过来的不是水气,而是一层浓郁的血腥味。沿路尽是烧焦的房屋和颓圮的院墙,纵目望去不见一只活物。
怎么会这样?
忽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从路边窜了出来,扑通一声跪下来拦住马。
愫愫蓦地攥紧了缰绳。
乞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姑娘,求求你,把马借给我吧,求求你了!”
“你是……大诏的将士?”
乞丐仰起头,惊愕不已。
“你,你是……”
愫愫立刻翻身下马,掰正他的肩膀,“月如琢呢,百姓都去哪儿了?”
“你是……赵姑娘吗?”他目光发直,眼泪却止不住落下来,“前线……失守了,百姓撤到后方去了,月公子他。”
“他怎么了?”
“他护我出来报信,说让朝廷调集兵马去云城,大周的兵马正在往云城去。”
“好,此事交给我,他如今人在何处?”
“大周兵分两路,一路去了云城,一路去了卫城,月公子他人在卫城。赵姑娘,你快去云城罢!月公子说过,他一定会将云城守住的!”
“你在说什么!”赵愫愫翻身上马,“卫城难守易攻,又没有囤积太多兵马粮草,敌军若大力攻打此城,卫城必破无疑!”
“可赵姑娘一意孤行,月公子的谋划就全完了!”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吼,“卫城根本没有人,只有月公子还在!您就是回去也无济于事了!”
以他一人之力牵制众军,才能为云城百姓撤离空出更多的时间。
愫愫敛下眉眼,攥紧缰绳,目光坚定地看向远处升起的烽烟。
“那我更要去。”
“赵姑娘!”
“不要再劝我了,如果你要说我不知轻重,那便说罢。”哪怕从今往后后世的人都要骂她不知轻重,她也要去。
月如琢是她第一个朋友,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趟这趟浑水。如果他出了事,她无法原谅她自己。
愫愫一路策马飞奔,很快便看见了卫城的城墙。
到处都是死尸,到处都是焦土,漫天的血红,染透了黄昏的半边天。
“月如琢!”
她颤抖地吼了声,没有任何人回应。
“月如琢!”
仍旧没有人回答。
她的声音唤来了秃鹫,一圈一圈在尸体周围盘旋。愫愫只得一个一个拨开,一个一个看他们的脸。
可是血早已染红了他们的脸,哪分辨得出谁是谁。
不是他,不是他!
她不敢深想,只能祈求着他如今藏在一个无人发现的地方。哪怕她知道以他的骄傲根本不屑于这样做,可她只能这样祈求。
数万兵马,他一人如何能敌?
吱嘎一声,城门露出一条小缝。
“愫……愫。”城门内传来微弱而颤抖的女声。
一抹翠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城门口,伊葭背着人,一步一步往门外移。她的脚步是如此艰难,好像承载了重如千钧的悲痛。身后血迹蜿蜒,分不清是谁的。
她的眼光微红,凝望她的那一瞬,刹那落下泪来。
“愫愫,我的阿琢不见了。”
她呆在原地,顷刻泪如雨下。
她正寻找的人如今安安静静躺在她背后,过去常常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如今轻轻闭起,往后也再也不会睁开。
她自顾自背着人继续走,喃喃自语:“他说过会回来陪我过元宵的,他从不食言的。”
她滚烫的泪水滴在他冰冷的掌心,可是再也没有人给她擦去了。
“对不起……”她跪在地上,握住伊葭的手。
如果不是她非要回都城去,如果不是她将他牵扯了进来,如果不是她非要将这五座城池托付给他,如果不是她迟迟不归,月如琢就不会死!
他明明,还在最好的年岁啊……老天,为何这般不公平?
伊葭抬眼,从怀里掏出什么,放在她手里。
“他说,他说把这个交给你。”
她接过,是一半的玉符。
“他说他没有辜负他的承诺,他做到了。”
伊葭轻轻抚了抚他的脸,“愫愫,不要为我悲伤,至少他的最后一程,是我陪在他身边。”
有她在身边,他就不会孤独。
“就让我最后再陪一陪他吧,愫愫。”
倘若神能听见她的声音,请让她和他的灵魂一道而去,除了哥哥,她在人间已无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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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中了计,我们早就到云城了!”
“将军别急,我日观天象,西北今夜定有大雨,只要我们加快步伐,定能比那拓跋钟早到云城。只要我们趁夜攻下云城,还怕他拓跋钟不成!”
“你说得对。”他点点头。
“将军,此事不妥。”
拓跋骋皱眉,“怎么不妥了?”
“我们才攻下卫城,正是兵困马乏之时。我们现今距云城行军一路紧赶慢赶也要两个时辰,一旦被云城守军发现,定会趁我们不备袭击我们的人马。”
“此言差矣,正因为我们攻下了卫城,杀了主将,才要乘胜追击。现今正是士气高昂之时,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就听你的。”拓跋骋道。
兵马一路往西北而行,眼看着妖风渐起,士兵已是疲惫不堪,纷纷开始抱怨。眼看着越走越慢,拓跋骋只得下令暂且休憩片刻。
先前劝告不要前进的将士瞧了瞧天色,愈发觉得不对劲,正要再去劝一劝他,却发现营帐内一片漆黑。
“将军?”
他推开营帐门,却只看见一个黑影倒在地上,身下黑沉沉的一滩。
他急忙走过去看,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低头一看,一颗脑袋骨碌碌滚到了他的脚边。
他顿时大骇,惊呼一声。
“将军!”
没人知道拓跋骋是何时死的,也没人知道刺客是何时来的。此事没来得及封口就传遍了整个大周军队,一时风声鹤唳。
拓跋骋一死,副将独孤燕暂代领兵,而他正是先前主张尽快出兵的那位。此人急功近利,行事鲁莽,贪生怕死。一听拓跋骋死了,先是大喜,后又惊慌刺客还在暗处未走,当即下令继续行军。
愫愫杀了拓跋骋,便折回去找伊葭。
路上狂风大作,阴云密布,很快就要下起暴雨来,愫愫担心她滴水未进又受凉,路过一户还未离开的人家买了些干粮,便快马加鞭往卫城去。
等到她回到原地,却发现她不知所踪。
黑夜早已笼罩了这座死城,愫愫只能唤她的名字。
“伊葭!”
无人回应。
“伊葭!”
愫愫万分恼恨自己为何不同师姐学那黑夜视物之术,要是学了也不至于像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伊葭打小就身体不好,她不能淋雨。
她急得团团转却拿不出任何办法。
“伊葭!”
就在她还在黑夜里寻人的时候,天际一道闪电掠过,映照出枯树下两个几不可见的影子。
两人相互依偎着,一柄长剑静静地插在伊葭的胸口。
而她面容恬淡,唇角微微翘起,梦中似有让她无限满足的东西。
愫愫跌倒在地。
那一瞬。
风雨沉寂,天地枯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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