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坐着那位开口，她右手边的人先迫不及待怼道：“说要谈的是你，废话半天的还是你，我看你是故弄玄虚，想诓人罢。”
左手边那位配合补充道：“若真有心交换，拿出你的诚意来，我们自然坦诚相待。”
此话一出，若换作旁人，难免忍不住或虚张声势、或心虚自证，可江为玉对撒谎这种事怀有远高于常人的熟稔，非但没有着急寻找对策，反而立刻对眼前三人起了疑心。
她不只从一人口中了解过摩羧族，在所有人的共同描绘中，摩羧族内部团结紧密，对族外人天然怀有忌惮与排斥，行事狠厉，从不讲情面，是出了名的鬼见愁，谁碰上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沾上这群疯子半分。
这样的一族人，最初见银锁被挂于市集中售卖时，没直接掀了摊子抢回东西，反而耐下性子一路跟来，直至确定江为玉是幕后卖家才出手，甚至愿意好声好气坐下商谈……种种迹象，江为玉有理由怀疑，银锁的主人恐怕早与族人断了联系，她们此番便为寻求其下落而来，这才放低了些许姿态。
细思下来，摩羧族排外，却为何帮了那群中原男贼？若是族内默许的结果，为何她们不知道银锁主人的下落？贸然放一个年轻族人只身前去中原，她们难道没料到，若对方遭遇不测，族里鞭长莫及？
如此看，大约银锁的主人背离族人擅自行动，那么眼前这些人恐怕对逆贼的信息知之甚少，同她一样只是虚张声势罢。
江为玉轻叹一下，笃定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拿什么与我坦诚相待？”
两个站立的年轻人到底经验不足，闻言下意识对视一眼，若说方才话说出口时，江为玉多少带了试探之意，此刻见状更是十成十地确定，这三人真的一点东西都拿不出手。
左手边这位还想辩驳两句，却教中间坐的人抬手拦住，她开口道：“来之前，我们没想到交换的是线索，没能准备周全。”
“不过，这不代表我们给不出你想要的。”她继续说道，“我们需要确定，你当真能给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吗？”
江为玉轻笑道：“既然如此，我话说得再敞亮些，那群人当初一定不只联系过摩羧族，查清牠们的信息，于你们也有用处。”
“我知道的不多，但一定比你们多，不至于教你们在中原大海捞针。”
三人又凑在一处嘀咕一阵，片刻后回道：“可以。”
江为玉报上姓名，约定好时间，地点正是向南的下一座城市，不耽误她与阿里娅的游行计划。
阿里娅全程充当翻译，等确定摩羧族人离开，忍不住问道：“这几人真能带来有价值的信息吗？”
比起这个，江为玉更在意的是：“她们看起来一点也不为战乱烦恼。”
阿里娅了然，“莫非摩羧族投靠了某个大族？”
看来南越一统之势已成大势所趋，连摩梭族也放弃抵抗。
这种机遇，阿里娅可不能放过。
南越三天两头打仗，你方唱罢我登场，乱是一种常态，动荡既能催生机遇，也能摧毁成果——换句话说，南越只适合投机，阿里娅完成原始积累后，懒得在这里继续浪费心力，商人的贪惏本性又令她舍不得松口，便招揽了一群热爱冒险的人才，放开手给她们最大限度的权利，成果分成，这些年有亏有赚，整体盈利还行。
不过，南越若真能统一，境况将大不相同，趁未定之时扎根才是上策，否则待尘埃落定，她一个异族人，不知要下多少血本打通各路环节，才能争得一席之地。
次日两人回到商铺，阿里娅趁众人尚未动身离开，向她们隐晦表达了自己的打算。驻留南越的大多是土生土长的南越人，比阿里娅更了解此地的情况，因此她没有制定过于精准的计划，只提供几个可行的方向，鼓励大家自主发挥，再安排好人手布置资源，确保每个人都能最大程度获得所需的助力。
这么多人，就算是瞎猫，总能碰上一只死耗子吧。
野路子可以交给手下人，最简单直接，也最消耗诚意和资源的方法，阿里娅只能亲自上阵。
她命人收集好除泉南族外的两个大族的信息，认真思考要为谁提供帮助。可惜即便她的消息网辐射甚广，关于大族的内部消息依旧少之又少，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情况，战争提高了每个族群的警惕心，族群之别横亘在人与人之间，彰显出从未有过的存在感，几乎能压倒一切。
按照两人的行程，向南会途径达姆族占领的新地盘，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打听再多消息，不如亲自去达姆族中看看她们如今成了什么模样。
花一天时间供阿里娅安排各项事宜，两人补充好物资后再次启程。离开时，这座城市已不如两日前动乱，城中人自发形成组织，为难民提供衣食、治疗和足以遮风挡雨的住处。这既是救人，亦是自救，若放任混沌无序的流民四处游走碰壁，才必然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变幻莫测的局势总是不断打破新建立的秩序，至少人们能于狂风骤雨中获得片刻安歇，收拾出更好的状态面对新挑战。
南越多山，于本地人而言，层层叠叠的山脉是保护，也是桎梏。于行路人而言，眼前没有尽头的十万大山则是十分严峻的挑战。
转眼入境近乎一月，江为玉没了最初的热情，再美的青山绿水，看多了也变作一个模样；幕天席地不光有美景相伴，还少不了蛇虫鼠蚁骚扰；道路陡峭崎岖，磨坏了鞋底，虽说有马儿代步，可真踏上了险途，还要靠自己的一双脚。
阿里娅也露出疲态。虽说现在走的都是她踏过的路程，可当年满怀一门心思拼搏的劲头，什么苦啊累啊都进不去心里，如今故地重游，才真正发觉曾经的不易。
两人都没了慢慢晃悠的心思，一拍即合，加快脚步，尽快到达下一个目的地。
“达姆族同波斯一样从母系，没有昏因，最多算走昏。”
没有昏因，崇拜母神，姥姥作为大家长具有绝对权威，且当地人精通纺织，织物工艺精美，别具特色，可以用物资换些。
路上渐渐冒出脚印，估摸着离达姆族的领地越来越近，两人靠近水源休息一晚，次日清晨简单清理一番，准备前去拜访。
山中草木交叠着遮挡视线，声音更先一步钻进耳朵里，不远处传来一团脚步声，似乎有蹄也有人，阿里娅以为会迎面碰上达姆族外出交易的商人，没想到待看清来人的样子，反倒大包小包的更像逃难。
两个成年女人带了两个半大的孩子，外加一头瘦弱的驴。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包袱，驴身上除了包袱，还额外绑了锄头、铁犁、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压得蹄印深深嵌进地里。
这是演哪一出？
狭路相逢，两边都兀自打量彼此，阿里娅先开口打破戒心，“是达姆族人吗？我们是波斯过来的行脚商人，正想去达姆族看看呢。”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紧绷的身子明显放松了些，其中一个说道：“下了山便是达姆族的地盘。”
底下的路更宽敞，便于两边人交错而行，江为玉二人牵马向下几步，掏出一小包盐渍梅干送给她们，希望两人能帮忙引荐进入达姆族。
对面人摇头拒绝，估摸不敢轻易接受陌生人的赠予，在阿里娅意料之中，她只是想借机打开话题，打听达姆族目前的情况，道是她多年未曾来过，害怕达姆族会因为战争原因排斥外来商人。
“仅你二人倒不必担忧。”说话的人忽的低眉叹气，“只是达姆族如今与从前大不相同，你二人须小心为上，夜里一定闭好门窗。”
阿里娅记得，从前的达姆族几乎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对方这番话听来寻常，却似乎暗示了无限含义。她还想再细问两句，对面人已经牵上驴告辞，一句都不想多说。
达姆族的语言，江为玉一个字都听不懂，等听阿里娅复述一遍，她也认为多少有点诡异。两人武功高强，倒不怕什么，不过多留个心眼准没错。
这厢两人来到达姆族，那厢摩羧族人也回到了她们的领地，正如江为玉二人猜想那般，摩羧族的确与如今炙手可热的妊度族形成联盟，其中不止因南越战事影响，还因领头人与她们有段渊源，也能给出她们梦寐以求的条件，实在找不到不联盟的理由。
从前摩梭族人自觉族人帮中原男人的事情丢人，从未宣扬过，如今三人经与其余族人商议一番，为避免分心影响战事，期望速战速决，便不得不认同江为玉所言，先于联盟内部四下打听。
此事没有遮掩，很快传进了领头的耳中。说是领头人，不过是战时为便于行军调动，暂时为不同人安置的身份，她们内部没有明显的阶级之分，不似泉南族般靠赏罚将人强行同化进权力金字塔，而是为了共同的愿景集结在一起，对抗不同道的人。
领头的听闻此事，亲自前来过问，知晓了三人同一个中原人谈判的事，便问道：“那人是不是中原镇抚司的人？”
如今战局不算明朗，领头的琢磨寻求外力支援，若来人是镇抚司中人，能趁此机会带话回去，便是最省心省力的办法了。
可惜三人不知晓镇抚司是个什么东西，也未听那中原人提起，只知道那人名叫江为玉。
“江为玉？”
领头的一愣，旋即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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