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倾覆

战争引发变数,有所牺牲,有所收获。

死亡导致人口锐减,俘虏又开拓了添加劳力的新方式,地位低下的虜隶可以被任意对待,于是被钻了空子,当发现家中人口可以无痛增长时,没有任何外力约束,一定会有人生出别样的心思。

短视于一人、一家而言无伤大雅,对于一个族群来说却是致命的。

现有的秩序一旦破坏便难以复原,战争终将停止,届时没了承担苦果的虜隶,填补这个位置的会是谁?

入夜,虫鸣奏出杂乱的乐章。

本以为昨夜窥探的人不会罢休,江为玉与阿里娅特地等待片刻,结果眼见天色逐渐浓郁,夜深人静,未见一丝异常。

大约达姆族放松了对她们的怀疑。

既然决定行动,便不可拖延太久,分头行动,江为玉向东,阿里娅向西,提前约定好返回的时间,并且达成共识:此行目的仅为探明异常,绝不轻举妄动,毕竟尚未撕破脸皮,少找点麻烦为好。

沿途的人家大多熄了灯,只有零星几处灯火闪烁,一墙之隔,屋里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屋外的江为玉简单晃两眼,没察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准备离开前往下一户,耳畔却忽然捕捉到一点细碎的金属声响。

目光循声而去,茅草堆作圆锥形状,上尖下宽,江为玉缓步走近,站直身体,尖梢将将高过头顶一尺,她方才草草瞄见了这个,以为是柴火堆之类的东西,如今才发觉,里头有个喘气的活人。

“谁……”草堆中传来沉闷声响化入夜色中,几不可闻。

对方发现了她?江为玉神色一凛,没有回答,凝神屏息,悄悄靠近试探。

“到底是谁……”这次声音稍大了点,依旧模糊不清,像蝇虫翅膀的嗡鸣。

绕右两步,底部出现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用一捆草垛随意堵住,江为玉思索两下,决定放下探究的**,遵守先前约定,转身离开。

“你是中原人吗?”

熟悉的语言骤然入耳,江为玉脚步一顿,心下考虑一瞬,回身为洞口挪开一条缝隙。

月光似一条幽白的丝绸,自洞口向内延申铺陈,照亮一只带着镣铐的光脚——成年人的脚,里面的声音顿时带了几分欣喜:“你是中原人!”

“嘘——”江为玉轻声提醒。露出缝隙的草屋再捂不住里头的声响,女人的声音明显比方才清晰明亮。

里面人停顿一瞬,又迫不及待地开口,她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语气的急促:“求你救救我!”

不知对方深浅,江为玉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出声,而是从嗓子里压出一个疑惑的声响。

女人显然是个聪明人,一下明白她的意图,便自觉解释自己的遭遇。她生活在达姆族周围的小族中,原先两族相处还算和谐,后来随着战争的白热化,她们被迫卷入其中,与达姆族生出罅隙,败于其手,留下的活口全分给各家做了虜隶。至于语言,她曾代表族人去边境交往贸易,学过一些常用的中原话。

里面人讲述这些时,江为玉也没有闲着,一边谨防周围出现异动,一边悄悄观察女人的气息。根据她的判断,对方有习武的功底,可内力不算深厚,究竟为什么能察觉到她刻意隐藏的气息呢?莫非是什么她前所未闻的异族功法?

想到此处,她伸出右手,借着月光投下影子,指了指自己的方向,再次发出疑惑的声音。

“你问我为什么会发现你?”女人猜测着询问,得到肯定回答后,解释道,“是感觉,我能感受到有人存在。”

她口音很重,解释得磕磕巴巴,江为玉凭着自己的理解勉强补充完整意思。人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视觉无法发挥作用,她便有意训练其它感官的能力,听觉、触觉、嗅觉,甚至是玄而又玄的感觉,都渐渐变得强烈起来。正如方才,她能隐约感觉到外面有人存在,却无法通过听觉、嗅觉辅助判断,心里虽在犹豫,却赌起另一种可能——外面有一个能隐藏自己的内功高手。

根据她曾经的了解,这样的人在南越十分罕见,而波斯如南越般,更偏向修习外功,恰巧她又会说点中原话,便不敢放过任何求生机遇,试探着开口询问,碰碰运气。

缓缓听完原由,江为玉没再做出反应,里面人按捺不住心急:“求求你,救我离开,你想我干什么都可以!”

“你刚生产过?”江为玉决定开口。从打开洞口时,她便嗅见一阵明显的奶腥气味,这也是她改变想法的原因之一。

“你是女人!”里面传来的声音激动了些,江为玉不得不再次嘘声提醒,里面人立刻压低声音回道:“生了一个男儿,死了,所以关我。”

地上的月光从一条变作一片,江为玉矮身钻入草屋,点亮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一下照亮脚下巴掌大的地方,眼前一览无余。女人席地而坐,手脚皆有镣铐,铁链末端钉入脚下的泥土,她身上破破烂烂,衣不蔽体,骤然的光亮使她睁不开眼,可身边人的目光又仿佛化作实物落在皮肤上,她有点不自在地蜷了下身子。非人的遭遇让她早顾不上什么羞耻,如今骤然来个陌生人,唤起了她久违的作为人的自尊。

江为玉蹲下身,简单检查了对方的身体情况——虚弱,偏瘦,好在没什么严重的外伤。

“我能带你离开,但不是现在。”

女人一愣,立刻问道:“明天?”

的确是个聪明人。江为玉点头,给出承诺:“我会来找你。”

明日祭神节,当地人大多围聚于祭坛周围,疏于顾及家中,是救人的好机会。

女人转而提醒:“有人不去,她跟我一样,却愿意留下,还帮忙打我。”

这可要好好问清楚:“几人?”

女人竖起一根指头。

一个人绰绰有余,江为玉道:“好,我会注意。”

她从怀里掏出一团东西,打开外层的布,里面是一块糕点和几块拇指长的肉干,是她以备不时之需的干粮。

“吃点东西,保存体力。“江为玉安抚道,“等我。”

眼看女人囫囵塞入口中,迫不及待吃下肚,她将一切恢复原样后离开。

在一个地方耽搁太久,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探索,但这一发现已足够证明两人的猜测。回到小屋,阿里娅已等候片刻,见她回来面色不善,便知肯定教什么事情绊住了脚,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江为玉将所见所闻一一道明,听得阿里娅直咬牙,虽然早预料到这般结果,可当真相**%裸袒露在面前时,还是令人痛心疾首,难以接受。

可惜不能复刻于泉南族的所作所为,一来周围区域住宅分部疏散,放火效果不佳;二来虜隶也于各家分散,不好动员,且照那人的说法,恐怕有人已不愿离开,贸然找上门,说不定会被出卖。

夜里折腾太晚,没等安眠片刻,外头已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不等天明,祭祀活动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

四处点亮篝火,人来人往,各司其职,热闹非凡,江为玉与阿里娅顺随人流涌动的方向前进,经过挥舞火把开路的面具人,绕过不同牲畜组成的祭品台,面前盛大庄重的祭轿仿若凌空建造的庙宇,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每个轿子中央端坐同样盛装打扮的神明,面上涂抹厚重的脂粉,身上挂满的金银珠宝,于火光的映射下泛出绮丽的华彩。

每一尊神明都由经过精心挑选的达姆族人扮演。

毋庸置疑,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幸运儿是无数女孩艳羡的对象;毫无疑问,此事容不得一丁点马虎,若违反规定,便是对神明的大不敬,终身不得参加祭祀,还要连累家人一起蒙羞。

她们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分毫,必须抱着最虔诚的心,专心致志扮演神明降临的模样,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皮露出几分活气,否则真与厅堂中供奉的死物没什么两样。

火光化作长龙,一路缓缓游入祭祀的庙宇之中,盘踞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江为玉与阿里娅是外族人,立在外围远远观看,也感到炙热的火气扑面而来,将人紧紧抱住。天色已渐渐透亮,祭轿中的神明被请至最高处,俯瞰众生,虔诚的信徒奉上精心准备的祭品垂手礼拜。

一女一男站上高台,大声领读颂词,跪拜的信徒紧随其后鸣颂,无数整齐划一的声音拧作一股绳,正教台上人牵着走。

这一幕当真有些荒谬,江为玉想。扮作神明的女人貌似受万众崇拜,却仿若泥塑木雕的傀儡,处处受限,不敢露出一丝错处,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口替代自己的口,一呼百应,好不威风。

达姆族整体依旧女比男多,一眼望去很容易分辨。女人头顶一堆巨大的发髻,色彩艳丽的衣裙长至脚踝,耳上、颈上、手上挂满金银饰物;男人的头发大多剪短,只余脑后一条细长的长生辫,穿着藏青色的衣裤,腰间装饰了一些坠物。

明明各自天南海北、分属不同的国家与民族,一切却又如此相像。

刹那间,江为玉没由来忆起初次薛晧时的场景。对方的装扮令她下意识轻视了几分,也因此,未能第一时间疑心对方是一切怪相的始作俑者;待到齐微特意点出装扮之事,她才开始有意识地深思几分,一步一步推导出真相。

也许没有什么骤然的巨变,达姆族的颓势早已深根于她们的生活之中,她们却浑然未觉,才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的局面。

大厦倾颓是必然之势,莽嫝族不过是塌成了另一种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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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剑照寒宵
连载中妫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