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正等你呢,”那人又道,“我去点上油灯。”
“不用了,阿伯,马上就走,”姬无疾问,“您知道我今夜会过来?”
“往日都是小厮送东西来,这几日阿伯我自个儿算着也到了日子。今夜那野班子闹出那么大动静,我放心不下,过去瞧了两眼,毕竟这戏园子……”老人轻叹一声,“你阿伯也老了,挪不动了,就等着老死在这儿了。”
姬无疾沉默片刻,问:“阿伯,您认得那班主么?”
“他啊?走啦!我就是个看门的,我认得人,人不认得我啊。”
“啊……”姬无疾问,”走了?走哪了?”
“这野班子就是流窜着讨生活的,你走后没多大一会儿,官差就来了,来了训斥了几句又走了,官差走后,那班人就着急忙慌收拾收拾走了。”
“那么多东西,这么快就能搬走?”
“家伙事儿都撂在大车上,几辆马车拉着就走了,他们怕是早收惯喽!”
“阿伯,您可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哪个方向啊……听他们那意思,应该是出城了。”
“阿伯,我先走了,这些您留着。”
“不用……阿伯一天花不了几文钱。”
“我走啦。”
“这孩子……明早天亮再走吧。”
“不了,您歇着吧。”
姬无疾告别了那老伯,又回到了戏园门前。院门并未上锁,只虚掩着,手刚碰到门,门便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他并没有推门而入,而是手上一顿,转身走了。
等程绍明白过来,姬无疾已经绕到了戏园的一侧。
接下来,这人做了一件让程绍刮目相看的事——他竟借着朦胧月光,手脚并用、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戏园的围墙,伏在墙头朝里张望着。
果然,院子里空空荡荡,似乎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接着,他纵身向下一跳,伴随着一声压低了的“哎哟”,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了。
可他很快就站了起来,如同在月黑风高夜出没的贼子一样,身着夜行衣,左顾右盼、鬼鬼祟祟地在这破院子里若隐若现着。
其实今夜这月色并不算太暗,只是偶有乌云路过,遮蔽了皎洁月光。
一阵的“鬼鬼祟祟”之后,姬无疾出现在了戏楼前,此刻除了依稀可见戏楼外散落的果盘,再看不清别的了。
似乎是终于确认了院里无人,姬无疾在月下安静地负手而立,猝不及防地就恢复了清冷风雅的状态。
可也只是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戏台前的空地。
想来是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身手确实不怎么样,姬无疾没再翻墙,径直走向了大门的方向。
“吱呀”一声门响。
一个骂骂咧咧的粗鲁人声随之响了起来——是先前那个醉汉!
程绍顿时揪紧了心。
姬无疾显然也听见了,整个人突然敏捷起来,垫着脚,一步一步向着相反的方向挪去。
很快,程绍瞥见了一个小门。
看来,姬无疾对这院子并不陌生。
程绍随着姬无疾的视线,又看了那小门一眼——并不能分辨是不是上了锁。
程绍又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快要走到那小门时,程绍的视野突然闯进了一片黑暗,那片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姬无疾似乎被惊着了,眼看就要弹起来往前冲,但又很快刹住了脚步。
那醉汉又是一声大骂,像是摔了一跤。
姬无疾屏住呼吸,一步步向那片阴影挪去。
那片阴影如同废墟,倒着些破旧屏风、废弃木箱之类的物件。而在那堆杂物的缝隙,更浓郁的暗处,似乎还蜷着一团更黑、更浓的影子。
那影子又动了一下——程绍终于确认,那是个活物。
方才那一下似乎耗费了它所有的力气。也只是动了那么一瞬间,便又恢复到了一团死寂的状态。
姬无疾已经绕过屏风,挪到了那团黑影前面。
似乎是姬无疾适应了黑暗,又似乎是天上的阴云退散,视线忽地亮了些。
一个覆着兽毛的,瘦骨嶙峋的身躯在月下,被看见了。可这本该全然属于兽类的躯体上,竟长着一张孩童的脸,双目紧闭,瘦小,苍白。
是那个狼孩!
程绍突然就想起了太奶。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着这似人非人的模样,姬无疾像是又被吓了一跳,身形一晃,往外挪了一步。
那醉汉的咒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刚挪出一步的脚忽地停住。
“嘘!”也不管那狼孩能不能听见,能不能懂这一声,姬无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先是打了个明显的哆嗦,这才附下身,慢慢伸出双手,将那团瘦弱的小小身躯抱了起来,裹进了自己怀里。
他今夜是一身利落的短打,贴身穿着里衣,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对襟短衣。他手臂一揽,前襟一掩,那狼孩就被裹进了衣料中,只在对襟上方留着点缝隙。
那狼孩似乎受了惊吓,一只覆着兽毛的爪子晃晃悠悠地从对襟中间探了出来,朝空中无力地抓挠了一下。
“嘘!别动!”姬无疾压低了那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似乎是战战兢兢地,别开脸——目光转向一边,再上移——最终将视线落在夜空,用着尽可能显得和善可亲的语气说,“别怕……”
那细爪在空中一顿,收了回去。
似乎是向苍天借足了胆气,姬无疾再次缓缓低头——那狼孩的双眼正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光,透过衣襟看着他。
又是一口倒抽冷气的声音,姬无疾抬起一只手放在下巴,将他怀里露出的那张小脸挡住了。
而原本那拖拖沓沓、磕磕绊绊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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