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湿冷,京都又多雨水,一连几个阴雨天,好不容易艳阳高照,冷气打在身上时裹了几分阳光。
皇贵妃的宫宴恰在此日。
扶云宫西侧的亭台水榭上坐着几位容貌清丽的少女,其中着青绿薄衫的女子被簇拥在最中心。
冯芝宁看着众人亲近沈意纺,心中不爽,她们几个都是京都商贾家的女儿,大令朝虽没有轻贱商贾的风气,可受了前朝影响,到底不能同官宦家相比,因此每逢宴会,她们这些人便自成一派。
沈家是京都皇商,家中富得流油不说,长女还跟安平侯府的公子结了亲,地位是她们这些小商贾比不了的。冯芝宁的父亲就是跟着沈家做事的,平日里尽得巴结着。
沈意纺本也应了她喊的一声姐姐,可一到这种时候,她便陷在众星捧月中,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不过她还牢记父兄教诲,不得轻慢沈意纺分毫。
沈意纺听到周围人夸她今日妆面昳丽,一笑置之。瞧见冯芝宁闷闷坐在远处,便朝她轻轻招手,冯芝宁就即刻乐呵着凑近。
沈意纺见状抿嘴笑,其她人也跟着用帕子捂嘴,眼神在冯芝宁身上转圈。冯芝宁知道她们私下都唤她狗腿子,于是脸上霎时白了又青。
“意纺姐姐。”她轻声开口。
沈意纺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盒子,放在石桌上,“前几日你兄长娶亲,不是我不愿去,实是身子不适,今日补个礼罢,你打开瞧瞧。”
冯芝宁急忙道谢,又把锦盒打开,只见里头是一支珍珠簪子。
沈意纺又笑:“是送你嫂嫂的。她可是贵妃娘娘的侄女,又曾在颐祥宫身居高位,定是什么珍贵物件都见过,可不能嫁了人之后反而再见不到好东西呀。”
冯芝宁轻阖上盖子,脸色惨白,“替嫂嫂谢过姐姐了。”
大令朝谁人不知贵妃出身农舍家中清贫,只因圣上子嗣单薄,她又诞了二皇子才能稳坐贵妃之位。
因此明霞哪见过什么珍稀之物?沈意纺不过是借此将冯家贬得更低罢了。
其他人听出弦外之音,纷纷笑着附和。
冯芝宁垂头,任指尖在掌心掐出红痕,将眼眶中的润泽给逼回去。
忽然有人惊呼。
“沈娘子,那不是三殿下么?三殿下真的来了!”
沈意纺面露娇俏,忍不住拉住身边的人问自己容貌是否得体。
冯芝宁攥着首饰盒子,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
她鲜少见过三殿下,只听闻三殿下人如其名,玉质金相、举止有度,今日一见,果然似传闻所说,他着金丝白衣,纤尘不染,只礼节性地朝岸侧客人稍稍点头便扰了一池春水。
冯芝宁目光后移,看到跟在三殿下身后的女子,眉头聚拢。
怎会觉得这人如此熟悉?
—
褚蘅玉甫一落座,戚宁就感受到了四面八方而来的眼神,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厚重的衣物。
今日出了太阳,皇贵妃又是以迎宫小侯爷回京为由召了少年们来玩乐,少男少女们皆褪下厚厚的斗篷,穿着靓丽轻便。
便是客人们带的丫鬟小厮都精精神神的。
唯有戚宁还着薄袄子,早晨跟吴勉碰见,笑她像只白熊。
前几日下雨,凉风奇袭,她觉得嗓子有些不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又记得娘亲的话,秋冬的太阳都是唬人的,万不可随意削减衣物。
不断有人前来给褚蘅玉敬酒,她便拿着酒壶候在一侧。
到场的人大多都围到褚蘅玉坐的水榭边,戚宁远远瞧见左侧又有一群人围着行过来。
听水榭外的人说了一嘴,才知道是昨夜刚到的宫小侯爷来了。
来人看着年纪不大,风风火火进了水榭,玄色大氅一扬,露出张俊美的脸庞,仍未脱稚气似的,他咧嘴唤了声:“殿下,许久未见。”
褚蘅玉起身,笑回:“罚一杯。”
宫衍一顿,眼神落到戚宁身上,迈步过去,从桌上随意捞起个杯子,放到戚宁手中的酒壶跟前,“劳驾。”
戚宁急忙斟了杯酒,宫衍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落座,宫衍解开大氅,自嘲道:“到底是许久没回京都,就连天气都不知晓,诸位穿得轻便,是故意不告诉宫某,好在晚些围猎时压我一头不成?”
“你去塞外待了两年,论狩猎,谁能与你比肩?”褚蘅玉道。
宫衍笑呵呵的,左看右瞧,“表兄说了今日要来,怎不见人影?我倒想跟他比比骑射。”
吴勉正坐宫衍对侧,闻言将酒杯搁至桌案,神情不悦。
宫衍这才回过神,知晓水榭中都是褚蘅玉亲信,当即暗骂自己几声,又才道:“两年未见殿下,想必三殿下骑射又精进了不少。”
他两年前随叔父出塞,受益颇多,这其中一益处便是不必夹在褚蘅玉与霍谨之间。
他母亲是霍谨的亲姑姑,安平侯府自然也跟齐王府亲如一家。可他为人爽快,自幼跟几位皇子关系都好,太子之争他是断不想牵扯其中的。
“我自是比不过你们。”褚蘅玉非但没生气,反倒很是谦逊。忽地,他眼神凝在某处,笑容意味不明,“齐王这不是来了?”
“好生热闹。”
霍谨一袭银色锦袍,信步踏来,眉宇之间比两年前更多了抹狠厉。
他昂首阔步,分明是目中无人的模样,坐了个空位,垂首扫眼桌案,语气飘然,“两年不见了。”
宫衍接话:“两年不见,表兄,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霍谨无视宫衍,眼皮轻抬,利剑般的眼神刺向主座。
“本王在跟三殿下说话。”
“齐王和宫小侯回京,都是喜事。”褚蘅玉面色如常,拾起玉筷,似乎在费心挑选合口味的餐食。
气氛不妙,宫衍见霍谨身边也没跟人,那空位上也没个酒壶。当即朝方才他讨酒的那个宫女招手,“姐姐,你过来,给我表兄倒一杯。”
玉筷骤然把糕点挤碎,褚蘅玉语气淡淡,却不容反驳。
“宫衍,这是我颐祥宫的人。”
吴勉一愣,忍不住咳起来。
霍谨来了兴致,“哦?那便就要她来倒了。”
戚宁看了眼吴勉,吴勉示意她去,她便拎着酒壶跪坐于霍谨身旁,酒倒了一半余光瞟到裙摆处多了张揉皱的纸团,于是将那纸团拢在裙下起身时再偷偷拾起。
水榭外不少目光投来,戚宁随意一瞥便能看到少女翘首的模样,也不知她们是在看谁。
她身在水榭中才知道这其中是怎样的剑拔弩张。
戚宁轻叹了口气,把褚蘅玉筷子前碎成粉末的糕点撤到一边,将其他菜推过去。
宫衍自知他们二人说不了几句便会使旁人浑身不自在,便提议他们出去走走,“外头有诗歌会、猜谜的、煮茶的,定比咱们干喝酒要好玩些,玩暖和了下午好去打猎。我在塞外无趣得很,诸位哥哥带我瞧瞧去。”
没人应声,他坦然起身,拿起大氅,想再缓和几句,却口不择言,指着戚宁道:“我今日穿得像只黑熊,这姐姐是个白熊,哈哈。”
话一出,几人眼光纷纷落到他身上。
戚宁嘴角一扯,默默侧头。
看来宫小侯爷的确是在塞外待久了。
霍谨率先起了身,盯住宫衍,“不是要出去?”
宫衍即刻跟上去,褚蘅玉仍坐着,叫下面的人也都散了。
静坐片刻,戚宁没想到褚蘅玉第一句话是跟她说的,“霍谨为人便如此刻薄,若你真去了齐王府,不知他会不会伤你。”
戚宁没回话,掀起水榭一侧的纱帘,才跟褚蘅玉说:“那边有几个公子在投壶。”
褚蘅玉眼睫微动。
“红姑姑说殿下小时候还住扶云宫时便最喜欢投壶,年长后勤于政事就极少玩乐,娘娘设了投壶在此,必定是还记得殿下的喜好。”戚宁把纱帘放下,阳光投射在眼下的阴翳骤然消失,“殿下去玩会儿?”
—
霍谨顿下脚步,宫衍险些撞上他肩背。
“兄长……”
霍谨回头看他,“不许打他身边那个宫女的主意。”
宫衍愣怔住,“不是、我怎么,她谁啊……”
只听霍谨哼笑,“我同你一起长大,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什么?”
“你何时有见人就叫姐姐的习惯?”
“那是我看她年纪比我大。”宫衍理直气壮。
霍谨用更古怪的眼神看他。
宫衍抿唇,也是,他都十七了。
迈步就走,装作没听到的模样。
背后响起霍谨阴沉的语调,“离颐祥宫的人都远点,尤其是她。”
宫衍摆手,“知道。”
—
褚蘅玉投了两把都胜了,他难得这么舒心地笑一回,回头寻戚宁时,却不见她人影。
身侧的人越围越多,都叫他再来几回,他便收回了眼神。
冯芝宁就围在这人群里,她是陪沈意纺来的,不过现下沈意纺顾不着她,她眼睛紧紧黏在三殿下身上,还说她也想去比试一番。
方才来时冯芝宁便看到了三殿下身侧的大宫女,那宫女原本顺从地站在旁侧瞧三殿下,投第二把时她却悄悄退了出去。
沈意纺身侧有人奉承着,暂且想不着她。
她鬼使神差地跟着一起出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