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临近中午，茶水间依旧是几位妈妈们的主场。
颜仲仁再次借机融入了这群妈妈之中。
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他了，叫了一声“颜总”后，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家妹妹昨天还让他哥哥背，都快八岁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哥哥喜欢的不得了。”
“两个孩子就是好，有伴。我们家每天就一个人，缠着我让我陪他玩，我想休息都休息不了。”
“你就知足吧，现在小孩还会缠着你，等长大一些了，就希望你离远远的。”
颜仲仁听了半晌，抿了两口咖啡，试探着问：“你们家两个孩子会吵架吗？”
“吵啊，天天吵，但过两分钟就和好了。”
女员工眉头舒展开，扬起嘴角，“颜总，我记得您就一位公子啊。”
颜仲仁背靠着桌子，身体后仰，长叹一口气，“是我朋友的孩子在我这，俩孩子看着关系不太好。”
“没事的，小孩子一开始认生，慢慢就熟了。”
“或者你找个机会，带他们一起出去玩，能玩在一块就好说了。”
这话让颜仲仁眼前一亮，手指点着下巴，拿出手机开始搜，“给我推荐几个适合亲子游玩的地方，我周末……不，我明天不来公司了，明天就带他们去。”
“野生动物园、迪士尼、天文馆……这些都可以。”颜仲仁快速一一记下，心里则琢磨着要怎么安排。
…………
第二天一早，颜决就被颜仲仁从床上赶了起来。他用被子捂着自己，翻了个身，摔回床上，拖着嗓子问：“爸，那么早，你叫我做什么？现在是暑假。”
“走，今天和弟弟一起，我们去海洋馆玩。”
“弟弟”俩字，立刻唤醒了颜决。他抓着被子，迅速爬起来，冲到卫生间，叫唤道：“给我五分钟，我马上出来。”
任麟听到颜决的声音，剥鸡蛋的手停顿，碎掉的蛋壳抖落，釉下彩的小碗里装着两颗白皙透亮的白煮蛋。他把小碗推到桌子对面，而后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小包，就要往外走。
颜仲仁小跑过来，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后领子，像是拎小鸡一样，把他拽回了椅子上。
“上课来不及了。”任麟控诉。
“没事，我都给你请假了。”恰好这时，颜决从楼上下来了，颜仲仁把他招呼过来，抓过他的手，去攥住任麟的小手掌。
“今天你们俩兄弟给我在一起好好玩！哥哥要照顾好弟弟，知不知道？”
颜决喜笑颜开，赶紧抓紧了任麟的小手，贴到任麟身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任麟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手和颜决的手交叠，胃里酸酸的，刚刚喝下的两口牛奶泛出一股难受。他抿紧着嘴，深吸一口气，用力挣开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他看向颜决，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正面对颜决对视对话，他说：“我不用你照顾，我自己可以的。”
眼看着这俩兄弟间的气氛又开始焦灼，颜仲仁忙过来，一手一个把两人拉开。
“先吃早饭，吃完我们出发。”
颜决绕到长桌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两颗剥好的白煮蛋已经放在碗里。他没在意，一口一个，又灌了一大杯牛奶，撕了两块土司，算是饱了。
野生动物园在郊区，市里开车过去大概一个半小时。
任麟和颜决进了车里，都坐在后排，一人一边。小孩一上车就睡觉，也不知道睡着没睡着。颜决偷偷摸摸看了好几眼，看着看着自己也困了，合上了眼，蜷缩着睡了过去。
车里头放着老歌，颜仲仁最近喜欢上了几个香港的歌星，让秘书下了好多音乐存在光盘里。
任麟不知何时醒了，或者说他一直醒着。
睁开眼，侧头看着颜决。
才十二岁的颜决，面容稚嫩，闭着眼的时候，微微皱起的眉头，才能让他联想到多年后的哥哥。
“哥哥。”舌头抵着下边的牙齿，轻声的呢喃在喉咙里呼之欲出，最终被用力咽下去。
不能越界，不能靠近，这是他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对自己的忠告。
路上高速堵车，抵达野生动物园时，差不多快十点。
俩孩子都是半价票，颜仲仁排队买了票，顺便在票务窗口旁边的商店里，买了三顶帽子。
他是大象帽，俩小孩的一个是小兔子一个是狐狸。
颜决接过那顶狐狸帽，回头看任麟的脑袋被小兔子帽完全给吞没了，他心下觉得好笑，走过去抓起那毛茸茸的兔耳朵，“这帽子后面有大小调节的。”
他拽出扣头，缩小间距，“这应该可以了。”
任麟下意识把脑袋递了过去，颜决给他戴上帽子，摸了摸他的兔耳朵，“真可爱。”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下来，两人都愣了。
任麟飞快抬眼，又迅速撤下。他捂着自己的兔耳朵，往下压，憋着嗓子说：“一点都不可爱。”随即转过身，小跑到颜仲仁身边。
颜决扯开嘴角，不和他计较。
进了园区，先去租车。
交了两百押金，租了一个四轮的电动车。颜仲仁掌握着方向盘，俩孩子挤在他边上。
暑假动物园里小孩子还挺多，但因为是夏天，动物们都有些恹恹的不肯动弹。
他们的车绕着各个场馆兜了一圈，颜仲仁很久没见到这么多动物了，童心大开，每个场馆都想去看两眼，拍几张照。
“你们别愣在那儿，过来也拍几张。”
任麟被热得不行，兔帽子下的头发湿哒哒黏在皮肤上，脸上都是汗，一张小脸都被晒红了。
颜决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最怕热。一早精心打扮换的衣服已经快被汗水浸湿，后颈火辣辣冒着热气，刚口渴灌了一整瓶水，现在正憋着要去厕所。
俩人被硬是凑在一块，一脸的汗唧唧，背后是猩猩馆里的头牌“霸王”。
黑猩猩凑到他们中间，随着镜头定格，面无表情的俩孩子中间，是一只呲牙咧嘴比着剪刀手的黑猩猩。
颜仲仁瞧着照片，叹了口气道：“这猩猩看着都比你俩有人味。”
颜决瞧任麟热得呼吸都困难了，摘了帽子，给他扇风。
任麟感觉到耳边的风，朝颜决看去。
颜决没看他，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对颜仲仁说：“爸，我饿了，我们找地方吃饭吧。”
黑猩猩馆旁边有家星星餐厅，吃西餐的，走过去两分钟。他们沿着树荫下走，一前一后，颜决走在前面，任麟跟在他后头。
阳光透过树叶分散成许多个光点，斑驳陆离散落在发梢、肩头、后背。
任麟不远不近望着颜决的后背，记忆里全都是他成年后的背影。
从小到大，他不停地向着他哥哥所在的方向奔跑，他已然习惯了仰望追逐。而如今停下来，远远站着，不停逃离，刻意疏远，短短几天，就让他身心俱疲。
他觉得很累很累，辛苦到了极点，就不想再坚持了。
他那么喜欢哥哥，现在哥哥对他又那么好。
他是不是可以尝试着接受，尝试着和他接触。
只要……只要……守住自己的秘密。
就好了。
颜决本以为动物园餐厅里的食物，肯定是很难吃的。
他点了一份奶油培根蘑菇意大利面和一碗海鲜浓汤，很典型的预制菜，不过味道竟然还不错。
任麟点了一份墨鱼汁烩饭，一粒粒黑色的米饭，上面铺了几块墨鱼片和三只虾。
任麟把那三只虾从米饭上挑出来，放到空盘上。
“你虾不吃给我吧。”颜决端起盘子凑过去。
颜仲仁皱眉，“你怎么知道弟弟不吃虾？万一他过会吃呢。”
“他虾过敏的，不信你问他。”叉子正中虾身，颜决咬了一口，眉梢微挑。
餐厅里的冷气给足了，出风口吹出来的凉风扫过颜决的脸，刚才出的汗，亮晶晶黏在他的额头还有两颊上，连带着眼珠子都是闪着光。
任麟在他们父子俩的注视下点头，“哥哥说的没错，我虾过敏。”
颜仲仁“咦”了一声，惊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颜决半合着眼，虚空算卦，“我乃紫薇星下凡，占卦算出来的。”
任麟“噗嗤”笑，颜决看向他，愣了数秒，抖着肩膀，也笑了，“哈哈，你的牙齿，都黑了。”
小孩立刻捂着嘴，背过身去，耸着肩膀，缩成了一颗小团子。
吃过饭，差不多休息了半小时，颜仲仁带着他们坐安全巴士，去野兽区。
一车子的小孩，好多都是妈妈带着孩子过来玩的。像颜仲仁这样子，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孩子的队伍，实属罕见。
车上，小孩子们在看老虎狮子，妈妈们则围着颜仲仁唠嗑聊天。
颜决瞥了一眼他爸，老头挤在一堆女人中间，笑得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他哼了一声，回头，就看到小任麟趴在窗口，小小的脑袋都快探出那铁栅栏了。
他心头猛地收紧，抓住小孩的胳膊，把人给拽到了自己身边。
“这很危险的知不知道？要是把老虎扑上来把你脑袋咬断了怎么办？”
任麟打了个哆嗦，回头呆呆看着颜决。
眼角迅速湿润，眼泪珠子径直滑落，一滴接着一滴。
泪水掉在颜决的手背上，烫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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