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野兽区出来，对面就是一个孩子乐园。车上的小孩都往那里去，颜仲仁自然而然也跟着一道过去了。
这小游乐园里项目还挺多，海盗船、碰碰车、摩天轮都有，还有一些玩小游戏的摊子。
游戏小集市里，五花八门，射击类的、套圈的还有猜脑筋急转弯。
颜决走过一个射气球的摊前，店家看他年纪小，笑呵呵道：“小弟弟，我算你便宜些，十发子弹五块钱，你要是能把上面的气球都打下来，我给你免费，还把这个大兔子送给你。”
“你要什么礼物，我给你打下来。”颜决接过玩具枪，检查子弹，上膛，半眯着眼测量靶距，侧头问边上呆站着的小孩。
任麟凑过去，脑袋刚好够到前面的那张桌子，他踮起脚，扫了一眼挂着的五花八门的娃娃，看到一只大号的腊肠狗，抬起手指过去，“我要这个。”
颜决腾出一只手摸摸任麟的脑袋，“等着。”
墙壁上一共四十个气球，颜决买了四十发子弹，一颗都没浪费。
一发子弹一个气球，随着墙上气球一个接着一个爆破，店家的脸色也越发凝重。他应该感谢任麟，这小孩没要那个最大的娃娃，只要了一只丑丑的小腊肠狗。
店家把腊肠狗取下来递给颜决，颜决站着没走，腾出一只手摊开，笑眯眯道：“还有二十元。”
颜决收了钱还给颜仲仁，颜仲仁没想到还能把钱拿回来，眯着眼笑问：“小颜，你打枪怎么那么厉害？”
“乡下的树上鸟窝多，我小时候皮，就爱拿弹弓弹，可能因为这吧。”颜决随便扯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颜仲仁拿着这二十，要给他们去买冰淇淋。
任麟看着他怀里的腊肠狗，深棕色的狗头被颜决一巴掌抓着。他伸长手接过，顺着狗头上的毛，轻轻捋平。
颜决戳了戳腊肠狗的脑袋，低着头小声问：“现在我们还有代沟吗？”
任麟把腊肠狗压在怀里，心口被软绵绵的东西顶着，让他整个人舒坦很多。
已经是傍晚，夏天的白昼很长很长，但到了下午，光线没有那么强烈刺眼。他抬头望着颜决，圆滚滚的眼里满是对方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乱糟糟的，暖暖的风吹过头发，出了汗干了后的头发一根一根被撩起，他咬了一下嘴唇，摇头道：“对不起，哥哥，之前是我瞎说的。”
颜决没想到这小孩认错那么快，挑眉笑，又得寸进尺，伸出手勾住任麟的肩膀，“以后见到哥哥还躲不躲了？”
任麟低着头，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他小声说：“不会了。”
颜仲仁举着两个甜筒小跑过来，俩小孩一人一嘴，“快吃，这化得快。”
颜决糊了一脸奶油，瘪着坏，看任麟那张脸上还是白白净净的，揩了一手指的冰淇淋往任麟脸上糊。
脸上冰冰凉凉一片，和嘴里咬的冰淇淋一样凉。
任麟愣着，往他哥这边看。
颜决咧开嘴，乐不思蜀，指着他哈哈大笑。
颜仲仁就爱看他们这样玩闹，先前疏远的兄弟关系实在是让人闹心。
回去的路上，俩小孩在后排睡，玩了一天，都累了。
颜仲仁从后视镜里看，俩孩子不再是之前那样，一边缩一个，而是脑袋靠在脑袋，肩膀挨着肩膀，偎在一起。
他心满意足，心里思索着，回头还是得多去听听公司里那些妈妈们的茶话会，还真有用。
车子里还是听不厌的老歌，音量徐徐缓缓，等红灯时，车子慢腾腾停下。天边烧成了火红裙边，颜决悄悄睁开一只眼，侧过头看向边上的小孩。
昏黄的光随着车子重新行驶，一层又一层交叠，时间与之同在。
稚嫩的脸庞缓缓显露出成年后的轮廓，圆润的鼻头变的秀挺，收紧的下颌线，拔高了的身体成了一张消瘦的薄纸。
任麟睁开眼，四目相对，眼里是四季变换的痕迹。
时间的一角悄然翻过，十四岁的任麟看着十八岁的颜决，缓缓伸手。
“哥哥，你眼角有一颗眼屎。”
颜决深吸一口气，立刻弹坐起来，捂着一只眼，背过身去。
“另外一只眼睛。”任麟在他身后好意提醒。
颜决铁青着脸，回头瞪他，张牙舞爪就要去揍他。
颜仲仁在前面低咳，“颜决，别欺负弟弟。”
“我哪有，是他总这样说话。”颜决抱臂，憋了一肚子火。
颜仲仁捏着方向盘，乐呵呵笑了，“你们一个要中考，一个要高考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任麟不吭声，扭头朝颜决看去。颜决留意到，低头瞧他，他挪开眼睛，看向窗外。
颜决皱起鼻子，探头过去，脑袋递到任麟肩膀上，“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每次坐车就往外看。”
肩头沉沉的重量，让任麟不敢乱动。他屏住呼吸，嗅到颜决衣服上淡淡的栀子花味，那是家里洗发露的味道，他们的味道是一样的。
任麟没回答，颜决也不在意，得寸进尺，伸出一只手，整个环住他，跟抱一只布偶似。
身上的人热烘烘的，任麟觉得自己好似被浇了一盆热水，淋透了，心也瞬间滚烫，跳得飞快。
他有些受不住，好在车停了，颜仲仁回头，皱起眉，对颜决说：“你别压在弟弟身上，你那么沉，他会难受的。”他说完，瞬间软下声，“小麟，琴房到了，快去上课吧，下次你哥哥再这样子，你就揍他一拳。”
人在无语时会笑，颜决哼笑两声，摇着头松开了任麟。
任麟快速点头，长吁气，拉开车门，走了两步，回头小跑到车门前。
车窗降下，他探入半个身子，伸手掠过颜决的眼角，“哥哥，我没骗你。”
颜决愣了数秒，反应过来，迅速起身，身体跃过半个车，昂起脑袋往后视镜上凑，“靠，哪里有眼屎啊，小骗子。”
颜仲仁无奈摇头，让他快点坐回去。
“今天下午的射击比赛几点结束，要爸爸来接你吗？”
“只是入围赛，应该很快就能结束。”颜决往后靠，拿起手机点开信息，神色淡然，“比赛完了，我自己回来，到时候把小麟一起捎上。”
“也行，路上注意安全。”
颜决抬头看了眼，同和任麟相处时，完全不一样的神情，四肢松散，懒洋洋道：“知道了。”
车子抵达体育馆，颜决提着包丢在肩膀上，半低着头，同颜仲仁告别后，往体育馆里走。
体育馆入门一共二十级台阶，步入射击比赛场馆需要穿过一个大厅，一共五百多米，十分钟，九百步。
这条路，他从上辈子走去，走到了现在。
曾经因为脑肿瘤，戛然而止的竞技之路，就算知道以后可能依旧没办法射击，但颜决还是选择了这项运动。
他还是心有不甘，不愿放弃。
值得庆幸的是，每半年一次的体检，并未查出任何身体的异样，脑部的CT也干干净净，看不到丝毫病症。
进更衣室换好衣服，领队过来带他去签到候场。
这次比赛是全国性，所以就算只是初赛，依旧非常正规。
颜决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到了后面坐下。他背靠着椅子，戴上耳机，白噪音盘旋在上空，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随着广播里的号码声音，颜决站起身。
俱乐部的领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紧张，我们第一次来，输了也没事，沉住气。”
颜决摘下耳机，戴上耳塞，藏在护目镜后的眼里是势在必得。
“我不会输的。”他这般说着，转过身，朝射击台前走去。
面向全国性的比赛，其实就是在挑选参加奥运会的选手。
这次比赛，是他首次亮相。
这么多年来默默的训练，所有的努力，都在这一天被验证。
颜决缓缓呼吸，面色冷峻看着眼前熟悉的赛场。
男子25米手枪速射，资格赛分为了6组，每组5发子弹。前两组他必须在8秒内完成，中间则是6秒，最后是四秒。
在完成射击的同时，还要保证射中靶心的几率。
很难，却也很刺激。
颜决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抬手，举枪，射击。
枪声响起。
黑白键重重按下。
任麟抬头，墙上的时钟与赛场上的射击靶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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