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夜客至
隆冬腊月，年关将近。
铅灰色的天空像块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寒风卷着雪粒子，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沈砚之拢了拢身上半旧的貂裘，将冻得发僵的手缩进袖筒里，心里把这鬼天气骂了不下三遍。
他本是江南书生，奉了师命北上送一封书信，原以为能赶在年前回府，谁知走到这荒郊野岭，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困在了路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只有脚下的土路被积雪盖得严严实实，分不清哪是路，哪是田。
“咳...咳咳...”冷风灌进喉咙，沈砚之忍不住咳嗽起来，胸腔里一阵发闷。他抬头望了望，远处似乎隐约有几点昏黄的灯火，像是黑夜里的星子，微弱却又带着点希望。
咬了咬牙，沈砚之拉紧了背上的书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灯火的方向走去。雪越下越大，起初还是细密的雪粒子，后来竟变成了鹅毛大雪，落在头上、肩上，不一会儿就积了薄薄一层，冷得他头皮发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一座孤零零的驿站终于出现在眼前。说是驿站，其实更像个简陋的农家院落，土墙斑驳，屋顶盖着青瓦，墙角堆着几捆干枯的柴禾。院门口挂着一面褪色的酒旗，上面用墨写着“悦来”二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沈砚之心中一喜，连忙加快脚步，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堂屋，屋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沈砚之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店家？有人在吗？”
过了片刻，门才被缓缓拉开一条缝，一个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客官有事？”
沈砚之推开门，抬眼望去，瞬间愣了一下。
屋里只点着一盏豆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不大的空间。一个女子正坐在靠窗的桌旁，手里拿着针线，似乎在缝补什么。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棉袍，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却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像雪地里冻出来的瓷。
最让沈砚之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头发——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后，几缕发丝粘在颈侧和脸颊上，像是刚洗过还没擦干，又像是被雪打湿的。她的五官极美，眉毛细长，眼型偏圆，瞳仁是极浅的颜色，像上好的琉璃，只是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淡淡的，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小...小女...不，在下沈砚之，”沈砚之定了定神，拱手道，“因天降大雪，路途难行，想在贵店留宿一晚，还望店家行个方便。”
女子抬眼看了他几秒，目光在他冻得通红的脸颊和沾满雪的肩头扫过，才缓缓点了点头：“有房。不过简陋，客官不嫌弃就好。”她站起身，沈砚之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腕上缠着一圈白色的布条，布条下似乎隐隐透着一点红色，像是伤口。
“多谢店家！”沈砚之松了口气，连忙跟着她往里走。
堂屋后面是几间简陋的客房，女子打开其中一间的门：
”这间没人，客官住这里吧。要热水吗？”
“要的要的，多谢店家。”
女子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沈砚之放下书箱，揉了揉冻得发僵的手脚，环顾了一下这间客房。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和一把椅子，墙角堆着一些干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外面飘进来的雪的寒气。
不过此刻，有这么一个遮风避雪的地方，沈砚之已经很满足了。他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大雪，心里盘算着等雪停了，明天一早就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沈砚之以为是店家送热水来了，连忙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却见那女子端着一个铜盆站在门口，盆里盛着冒着热气的热水。她的头发依旧是湿的，几缕发丝贴在额前，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极美，像精心雕琢过的玉器，只是那眼神依旧清冷，带着点说不出的疏离感。
“热水。”她把铜盆递过来，声音很轻。
沈砚之连忙接过：“多谢店家。不知店家如何称呼？”
女子顿了顿，才低声道：“苏晚。”
“苏姑娘。”沈砚之点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苏晚的目光落在了他书箱上露出来的半卷书上，眼神似乎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有事再叫我。”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背影单薄，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倔强。
沈砚之关上门，将热水倒在盆里，搓了搓手。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总觉得这个苏晚姑娘有些奇怪。她的气质太冷了，不像个开驿站的店家，倒像个隐居在此的高人，而且她手腕上的伤，还有那双总是带着淡淡疏离的眼睛，都让沈砚之觉得，她身上一定藏着什么故事。
窗外的雪还在下，风依旧呼啸。沈砚之洗漱完毕，躺在冰冷的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总觉得，这个寒夜，在这家偏僻的驿站里，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悄然发生。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堂屋里的苏晚正坐在桌旁，手里握着一把磨得发亮的短刀，刀刃上映着她清冷的脸。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照在她手腕上的布条上，那点红色，似乎比刚才更鲜艳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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