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假的第一天，天空是那种闷得让人心慌的灰白色。云层低低压着，没有风，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仿佛整个城市都在等待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
舟蘩一早醒来，心脏就没由来得跳得很快，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攫住了她。她拿起手机，点开和逢姝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晚互道晚安。她犹豫了一下，发了条信息过去：
“醒了吗？今天复习计划是什么？”
没有回复。
等待的几分钟变得格外漫长。她拨通了逢姝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最终自动挂断。
不安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立刻又拨通了逢姝家里的座机。这次接得很快，是逢姝妈妈。
“阿姨，逢姝呢？她……还没起床吗？”舟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逢姝妈妈略显疲惫但还算平静的声音：“哦，蘩蘩啊。小姝她……昨晚好像没睡好，有点低烧，刚吃了药睡下了。我让她好好休息一天，就别打扰她复习了。”
低烧？睡觉？
舟蘩的心稍微往下落了落，但那股莫名的焦躁并未完全散去。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逢姝妈妈的声音里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力掩饰的什么。
“那……我晚点再联系她。阿姨您照顾好她。”
挂断电话，舟蘩强迫自己坐在书桌前，摊开复习资料。然而，那些熟悉的公式和文字此刻却像扭曲的符号，根本无法进入大脑。窗外的天空愈发阴沉，房间里的光线暗沉，压抑得让人胸口发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她不停地看手机，对话框依旧沉寂。她试图用“她在睡觉”“生病了需要休息”来说服自己，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中午时分，天空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瞬间就连成了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这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以倾盆之势降临。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雨声中，舟蘩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是逢姝。
一条短信。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简短的，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一句话：
“舟蘩，要连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窗外的暴雨声、心脏的狂跳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变成一片绝对的真空。舟蘩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字，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它们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要连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新的……鼓励的话吗？还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几秒钟后，冻结的思维猛地解冻，一股冰彻骨髓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手机从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
不——！
一个无声的尖叫在她胸腔里炸开。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弯腰捡起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疯狂地回拨逢姝的电话。
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她转而拨打逢姝家的座机，无人接听。再打逢姝妈妈的手机，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
“阿姨！逢姝呢？！她给我发了条奇怪的信息！她人在哪里？！”舟蘩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然后，传来逢姝妈妈再也无法控制的、崩溃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瞬间烙穿了舟蘩所有的侥幸和希望。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出家门，怎么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怎么一头扎进那场冰冷的、毁灭性的暴雨中的。
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脸上、身上，冰冷刺骨。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凭着本能，朝着逢姝家的方向拼命奔跑。鞋子踩在积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雨水模糊了视线，她不停地摔倒，又立刻爬起来，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都比不上心脏那片被生生剜去的空洞。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肆虐的暴雨和灰蒙蒙的天色。世界在她周围旋转、崩塌。那句“要连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疯狂盘旋，每一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将她凌迟。
她想起逢姝最后那个温柔而灿烂的笑容。
想起她说“终于要结束了”时，那解脱般的语气。
想起她看着课本时，那眷恋而疏离的眼神。
想起她说的“另一种轻松点的可能”。
想起她保证“我会好的”时，那强行点燃的、脆弱的火焰……
所有被忽略的细节，所有被她用希望强行掩盖的不祥预兆，在这一刻，全部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将她彻底淹没。
她真是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她怎么会相信那是好转？那分明是耗尽了所有生命力后，回光返照的平静！是逢姝在向她做最后的、温柔的诀别！
“啊——！！！”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哭喊，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却被淹没在滔天的雨声中。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
她跑到逢姝家楼下，那里已经停着几辆陌生的车辆，单元门口围着一些人，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惊惧和同情。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雨幕。
舟蘩推开围观的人群，像疯了一样往楼上冲。逢姝家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混乱的人声。她冲进客厅，首先看到的，是瘫坐在地上、被邻居搀扶着、已经哭得昏死过去的逢姝妈妈。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逢姝房间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门板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曾经无数次靠坐在这里说话的体温。
而现在，那扇门后面，是什么？
她不敢想，她不能想。
一个穿着制警察面色凝重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在低声和另外的人说着什么。他的手套上，似乎沾着一点不明显的……痕迹。
舟蘩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
她站在原地，浑身湿透，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像。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往下流淌，但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
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随着那条短信，随着这场暴雨，被彻底抽离、击碎、埋葬。
逢姝的世界，永远停驻在了这个暴雨倾盆的夏日。
而舟蘩的时光，也从此凝固。
凝固在了这个，永无止境的、失去她的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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