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模仿你的样子

期末考试的结束,像一声冗长叹息的尾音,并未带来真正的解脱。寒假来临,宿舍楼迅速空荡下来,本地的、离家近的同学拖着行李箱欢快地离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归心似箭的躁动。舟蘩以“想熟悉一下B市”、“准备下学期课程”为借口,留了下来。

真正的理由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乡。那里的一草一木,街角巷陌,都浸满了逢姝的气息。相比之下,这座陌生的城市,这片因为空旷而更显寂寥的校园,反而能给她一种扭曲的、暂时的安全感。

假期伊始,她像一具被抽去发条的人偶,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昏睡了整整两天。醒来时,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光,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饥饿感像一只虚弱的手,轻轻挠着她的胃壁。她挣扎着爬起来,套上外套,决定去食堂。

走在寂静的校园林荫道上,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从脚边掠过。她的脚步虚浮,影子在清冷的地面上被拉得很长,像一个忠诚而沉默的追随者。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前方的岔路口传来。

是几个留校的女生,穿着颜色鲜亮的羽绒服,围着厚厚的围巾,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去哪里逛街、看什么电影。她们的脸上洋溢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无忧无虑的活力,那种鲜活和热烈,像一束强光,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舟蘩麻木的神经。

她猛地停下脚步,几乎是本能地侧身躲到了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后。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

那不是逢姝。可那笑声里某种相似的、飞扬的劲儿,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她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那鲜亮的色彩在灰暗的冬日背景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令人羡慕。

一个念头,像藤蔓一样,从心底那片荒芜之地悄然滋生,带着某种绝望的疯狂。

如果……如果她变得像逢姝一样,是不是就能离她近一点?是不是就能骗过自己,她的一部分,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迅速生根发芽,盘踞了她的整个思维。

从那天起,舟蘩开始了一场笨拙而执拗的“模仿秀”。

她首先去了学校后街那家最大的理发店。坐在镜子前,理发师热情地询问她想做什么发型。舟蘩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她和逢姝的合影,指着逢姝那头微卷的、及腰的栗色长发,声音干涩:“这个。烫成这样的卷,颜色……也要这个。”

漫长的几个小时里,药水刺鼻的气味,卷发杠的重量,加热器嗡嗡的噪音,她都毫无感觉。只是怔怔地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顶着一头怪异卷发器的自己,眼神空洞。

当成型后的发型呈现在眼前时,理发师满意地啧啧称赞,说她看起来“活泼又洋气”。舟蘩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一头蓬松栗色卷发的女孩,熟悉的轮廓,却配着完全不属于她的发色和弧度。不像逢姝,也不像她自己。像一个粗糙的、可笑的仿制品。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声嘲笑。可她只是默默付了钱,拉紧了羽绒服的帽子,将那头陌生的卷发藏了起来,快步走回了宿舍。

接下来是衣着。逢姝喜欢明亮、活泼的颜色,喜欢有设计感的、带点小俏皮的衣服。而舟蘩的衣柜里,从来只有黑白灰和素色。她咬着牙,在网上和实体店,按照记忆中逢姝的喜好,买来了杏色的牛角扣大衣,亮黄色的毛衣,格纹短裙……她甚至买了一双逢姝曾说过很可爱的、带毛球的雪地靴。

当她第一次穿上这一整套“新行头”,站在宿舍唯一的穿衣镜前时,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疏离感几乎将她击垮。镜子里的人,像一个被强行塞进别人戏服的木偶,眼神怯懦,姿态僵硬,与这身明亮活泼的装扮格格不入。那栗色的卷发垂在肩头,更衬得她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这根本不是逢姝。逢姝穿着这些衣服时,是自信的,飞扬的,像会发光。而她,只像一个偷穿了公主裙的灰姑娘,局促而可笑。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不能放弃。只是还不够像。

她开始刻意模仿逢姝的行为模式。

逢姝走路时习惯微微昂着头,脚步轻快。舟蘩就强迫自己挺直背脊,哪怕心里沉得像灌了铅,也要试着让脚步显得“轻快”一些。结果走起路来像个关节生锈的机器人,更加怪异。

逢姝说话时语速偏快,声音清脆,喜欢搭配手势。舟蘩在不得不与人交流时(比如在食堂打饭,去超市买东西),就努力加快语速,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清脆”一点,甚至笨拙地想要抬手比划。可那刻意加快的语调显得急促而紧张,僵硬的手势更像是在驱赶蚊子。她能感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逢姝是社交场上的明星,能和任何人迅速打成一片。舟蘩就强迫自己参加留校学生组织的一次小型新年联欢会。她穿着那身格格不入的明亮衣服,顶着一头陌生的卷发,坐在热闹的角落。有人来搭话,她努力挤出逢姝式的笑容,试图加入话题,却往往词不达意,或者接不上梗,气氛反而更加尴尬。她像一块被扔进沸水里的冰,迅速冷却了周围的热度,最后只能借口不舒服,仓皇逃离。

最艰难的是尝试“快乐”。

逢姝是快乐的,至少看起来是。她的笑声有极强的感染力。舟蘩就对着手机里存储的逢姝大笑的视频,一遍遍地看,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宿舍墙壁,尝试扯动嘴角,发出类似的声音。那声音干涩、怪异,像夜枭的啼叫,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让她自己都不寒而栗。

她去看喜剧电影,周围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她却只觉得茫然。那些笑点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触及她的内心。她只能木然地坐着,在别人爆发出笑声时,跟着咧咧嘴,肌肉僵硬得像戴了一张痛苦的面具。

模仿带来的,不是靠近,而是更深的绝望和自我厌恶。

每天晚上,卸下这身沉重的“戏服”,洗去头发上不属于自己的颜色(虽然洗不掉),看着镜子里那个疲惫、苍白、眼神空洞的自己,她都感到一阵阵的反胃。她是谁?她既不是原来的舟蘩,也成不了逢姝。她成了一个四不像的怪物,在两个灵魂的夹缝中,被撕扯得面目全非。

笔记本上的独白,开始充满了痛苦的自我剖析。

“1月15日,阴。买了那件黄色毛衣,穿上去像个试图伪装成向日葵的土豆。真可笑。”

“1月18日,小雪。在联欢会上,我努力笑了三次,每次都觉得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疯子。也许我真的是。”

“1月22日,大风。对着镜子练习你的笑容,练到脸都僵了。可是舟蘩就是舟蘩,永远也变不成逢姝。我到底在干什么?”

“1月25日,晴冷。把头发扎起来了,不想看到这头陌生的卷发。它们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我的徒劳和愚蠢。”

模仿的初衷,是为了对抗遗忘,是为了靠近那束光。可最终,这笨拙的模仿,却像一面扭曲的哈哈镜,照出了她此刻的狼狈不堪,也照出了她与逢姝之间,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生与死的鸿沟。

她永远无法成为她。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让她在寒冬的深夜里,冷得浑身发抖。

她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抱着那本星空笔记本,像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模仿失败了。她没能活成逢姝的样子,反而差点弄丢了那个本就支离破碎的自己。

可是,如果不能活成你的样子,那么舟蘩,又该如何活下去呢?

这个问题,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瘦削的肩头,让她在模仿失败后的虚无里,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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