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听竹轩的院门便被叩响了。
来的是林婉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名叫碧云。她态度恭谨，却也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疏离：“表小姐，主母有请。大少爷今日精神尚可，可以见客了。”
一句话，让今禾与疏微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疏微是兴奋，她终于能见到那个传说中病情棘手的“病人”，一展所学的机会就在眼前。而今禾，则是无法言说的紧张与期待。十年的笔墨相交，那个只存在于信纸上的、温润如玉的“今凌表兄”，终于要相见了。
两人随着碧云，穿过比昨日更深、更静的庭院。越往里走，守卫越是森严，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也愈发浓郁。这里仿佛是侯府的禁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只剩下沉重的、令人压抑的寂静。
最终，她们在一座名为“松鹤堂”的院落前停下。这里便是沈今凌的居所，一个不像年轻人的居所。院中种满了青松翠柏，寓意着长寿安康，却也因此显得愈发肃穆，少了少年人该有的活泼生气。
进了正屋，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扑面而来。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厚重的帷幔挡住了大部分天光，似乎是为了照顾病人的眼睛。林婉早已坐在外间的榻上，神情憔悴，显然是一夜未眠。
见到她们来，林婉只是微微颔首，指了指内室的珠帘，对林疏微说：“他就在里面，你去吧。切记，莫要惊扰了他。”
又对今禾道：“你便在此处候着吧。今凌身子弱，见不得风，也受不得人多。”
这番安排，今禾心中微黯，却也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
林疏微对今禾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药箱，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珠帘晃动，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今禾的心，也随着那晃动的珠帘，提到了嗓子眼。她看不真切内室的情景，只能透过珠帘的缝隙，隐约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半倚在病榻之上。
内室里。
林疏微一踏入，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间屋子，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书库。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从经史子集到兵法谋略，甚至还有几本西域传来的孤本。空气中，浓郁的药味与沉静的墨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矛盾的氛围。
而那个传闻中病入膏肓的少年，就坐在这书海与药海的中央。
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身形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头乌黑的长发未曾束起，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衬得他那张脸愈发苍白，毫无血色。他的五官生得极好，眉如远山，目若寒星，鼻梁挺直，唇色却淡得近乎透明。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惊心动魄的美。
此刻，他手中正捧着一卷书，听到声响，缓缓抬起头，看到来人笑了笑。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林疏微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行医多年，见过无数病人，或痛苦，或绝望，或麻木。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被病痛折磨的怨怼与颓唐，反而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静、清澈，却又藏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悲悯。
他仿佛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被岁月打磨了千年的寒玉，清冷，孤绝，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智慧。
“疏微表妹？”他的声音响起，清越如玉石相击，却也带着久病之人的虚弱，每一个字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林疏微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竟有些发烫。她暗骂自己没出息，竟看一个“病人”看呆了。她连忙收敛心神，恢复了平日里干练专业的模样，上前一步，福了一福：“疏微见过表兄。奉姑母之命，特来为表兄请脉。”
沈今凌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药箱上，微微点了点头，将自己那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腕，从锦被下伸了出来。
林疏微将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脉上，闭上眼睛，凝神感受。
片刻之后，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脉象……太奇怪了。虚浮、沉迟、散乱……所有矛盾的脉象，竟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五脏六腑之气，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强行捆绑在一起，互相冲突，又互相消耗。正如疏微昨日的判断，这绝非天生，而是长年累月被外力侵蚀所致。
“表兄这病，怕是有些年头了。”疏微沉声说道。
“自我出生起，便如此。”沈今凌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可曾服用过什么特殊的药物？”
“汤药不断，皆是京中名医所开。方子，母亲那里都有。”
林疏微不再多问，她知道，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她收回手，从药箱中取出一套细长的银针，在烛火上燎过，说道：“表兄，我要为你施针，探一探气血郁结之处。可能会有些疼。”
“无妨，请便。”沈今凌说着，便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副任由她施为的模样。
林疏微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敬佩与心疼。是怎样的意志力，才能让一个人在长达十几年的病痛折磨中，依旧保持着如此的从容与镇定？
她定下心神，捻起银针，一针针刺入他身上的穴位。她的手法极为娴熟，每一次落针，都精准无比。
而外间，今禾正坐立难安。
她听不到里面的对话，只能看到珠帘后，疏微的身影在床榻边忙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她来说，却像是过了一天那么漫长。
林婉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在为儿子祈福，还是在为别的什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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