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内室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今凌！”林婉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就要往里冲。
今禾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受控制地跟着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了。
珠帘被掀开，林疏微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疲惫，对林婉说：“姑母放心，这是施针后的正常反应，是我在逼他体内的郁气。他咳出来，反而是好事。”
林婉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但眼神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内室的方向。
林疏微走到今禾身边，低声说：“他的病，比想象中还麻烦。但我有五成把握，能稳住病情。只是……需要些时间。”她又看了一眼林婉，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补充道，“这里的人，心思太重，防备心也太强。我需要一个绝对信任我的人，在内室帮我。”
今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林婉面前，再次屈膝。
“姑母，”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今禾虽不懂医术，但自小跟在姐姐身边，煎药、研磨、辨认药材，都还算熟练。姐姐施针救人，耗费心神，身边需要一个能搭把手的。请姑母恩准，让今禾进去，为姐姐打个下手。”
林婉皱眉看着她，眼中满是怀疑：“你？”
“是，”今禾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今禾知道男女有别，不该有此请求。但今禾也知道，今凌表兄的安危，是侯府上下最重要的事。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今禾保证，绝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看一眼，只听姐姐的吩咐行事。若有任何差池，今禾愿一力承担！”
她的眼神清澈而坦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
林婉沉默了，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这或许是疏微的意思，但今禾能主动请缨，这份胆识和担当，却也让她有些意外。
半晌，她挥了挥手，疲惫地说：“罢了，进去吧。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多谢姑母！”
今禾心中一喜，连忙起身，跟着疏微，十六年来第一次，真正地走进表兄的世界。
内室的药味和墨香更浓了。
今禾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倚在榻上的少年。
那一瞬间，她脑海中所有关于他的想象，信中所有温润如玉的字句，都化作了眼前这个真实而脆弱的身影。他比她想象中还要清瘦，还要苍白，仿佛是月光下的一剪幻影，随时都会消散。
他刚刚咳过，鬓角被汗水浸湿，几缕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显出一种惊人的脆弱感。他似乎察觉到了新的气息，缓缓睁开眼，目光越过疏微，落在了今禾的身上。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今禾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握住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传闻中的清冷，没有病痛的折磨，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如海的温柔，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是的，是愧疚。
他看着她，仿佛已经看了千百年。那眼神穿透了时空，穿透了所有谎言与隔阂，直直地落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你……是今禾表妹？”他开口，声音因为咳嗽而沙哑，却依旧动听。
“是……今禾见过，今凌表兄。”今禾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今凌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那笑容极淡，却如同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苍白的脸。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他轻声说。
他知道。
在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刻，今禾心中便有了个荒谬却又无比确定的念头。无论如何她要他活着。
林疏微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异样的气氛，她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表兄，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今凌将目光从今禾身上收回，摇了摇头：“还好。只是有些乏了。”
“那你先歇息，我们不打扰了。”疏微说着，便要拉今禾离开。
“等等。”沈今凌却叫住了她们。
他挣扎着，从枕下摸出了一个东西，递向今禾。
那是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子，他微笑着示意今禾打开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的，不是什么九连环，而是一枚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竹叶。那竹叶雕工精湛，叶脉清晰，温润通透，顶端还穿了一个小孔，显然是用来佩戴的。
“我知你爱竹，也知你如竹一般，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沈今凌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这枚玉佩，自我六岁起便贴身戴着。如今，赠予你。愿它能代我，护你此行，岁岁平安。”
六岁。
那正是她记忆中，姑母唯一一次返回江南的年份。也是从那一年起，她开始收到这位“今凌表兄”的信。
她知道，眼前这个病弱的少年，是这世上，除了父亲母亲和姐姐之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将她真正放在心上疼惜的人。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枚尚带着他体温的玉佩。玉佩温润，仿佛将他所有的温柔与守护，都传递到了她的掌心。
“多谢……表兄。”她哽咽着，第一次，也是发自内心地，叫出了这两个字。
沈今凌笑了，那笑容，满足而释然。他像是完成了一件此生最重要的事，缓缓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疏微拉着还在伤感的今禾，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松鹤堂。
直到走出那压抑的院落，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今禾才恍若隔世。
今禾仅仅握着手中的玉佩，问到：“姐姐，表兄这病你是否真有把握？”
林疏微看着她，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没有回答今禾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今禾，你有没有觉得，你和这位今凌表兄，长得……也太像了？比我跟你更像亲人”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今禾的脑海中炸响。
是啊。
太像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那眉宇间的神韵，几乎如出一辙。
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此刻，正破土而出，疯狂地在她心中滋长。
她和他，或许，并不仅仅是表兄妹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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