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铸成的流星剑,裴渊眼中并无太多的错愕,他像是早已料到老天这次也在帮兴国坊,又像是他知道岛上有深藏不露的能人异士,而他也会替这人守住秘密,你帮人,人帮你,与君同舟渡,抵岸各自归。
兴国坊裴家祠堂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师傅剑奴,五位剑手昂首站立在最前头,人人都知道,流星剑已成,今日,坊主要在自家祠堂,向所有人展示这把将会改变兴国坊命运的宝器。关靥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层叠的人墙里,高挑如她也只能勉强露出一双眼,剑身出自自己之手,照理说她也无所谓凑这个热闹,但关靥心里好似有钩子吊着,对流星石存着不舍一般。
裴渊一个眼神,裴匕躬身捧起案上一方长形红匣,匣上描纹绘金,一看就装着极其珍贵的物件。裴渊眼角微抬,裴匕捧匣走到剑手身前,打开红匣,青光划目而过,恍花几人大眼,剑手们忍不住拿手挡眼,眼缝窥见一把两尺有余宝剑,闪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璨绝光泽。
关靥眯眼看去,经老铸师一番技艺点缀,剑鞘雕上了古朴的日月符文,老铸师说,天外之物,只有星辰日月能镇得住,剑柄古铜而制,包裹着舒适耐用的深棕牛皮,皮革压印龙鳞纹路,彰显着这把绝世宝剑未来主人的尊贵。
她还看到了阿九的表情,昨夜阿九竭力压制着对流星剑的渴求,今日再见,面色居然有些不屑之感,像是一夜看透,又像是,成品非自己所想,不过是用繁琐的修饰,来讨好皇城那帮根本不了解剑为何物的酒囊饭袋。
关靥当然知道,昨夜自己所铸已足够传世,白巾裹柄,宝器藏身,已足够仗剑天涯,但皇城爱剑之人,要的不是物得其所,不过是彰显身份而已。
爹说:铸术大道,在于人人皆能作是器,不须国工,天潢贵胄可有,平民百姓亦可用。关靥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铸成的那把小短剑,那种快乐她记到今天,昨夜铸成流星剑的澎湃,不过转瞬即逝,吉光片羽又如何,不过供人相剑把玩,终是暴殄天物罢了。
——“有谁,想试试这把流星剑?”裴渊话音带着激动,赤发如淬火。
“属下娄苍玉!”娄苍玉颤声抢道,“愿意一试。”
“娄家的小石头。”“是小石头啊…”人群一片骚动,熟人寻着娄婶的身影,将她推到了前头,“你家小石头要试好东西了。”
娄婶的脸因激动涨的通红,双手不住在衣服上搓弄着,像是懊恼自己怎么急匆匆就来看热闹,都忘了洗把脸换身干净衣裳,儿子最风光的时候,做娘亲的都给不了他一份体面。
“娄苍玉。”裴渊起身缓缓走近,铜铃大眼含义不明的审视着他年轻的面孔,见他因紧张不住落下的汗珠滴答落在地上,喉中低低耻笑了声,“看你手心发软,握得住剑柄吗?”
闻者哄笑,娄婶一个恍惚没听清,肘子戳人急急问着,“坊主说什么呢?怎么都笑了?”
“夸你家小石头好剑法呢。”
“那是当然。”娄婶挺直腰杆,“也不看是谁生的。”
娄苍玉手心搓衣,“属下可以做到。”
“还有谁想一试?”裴渊扫试过剩余几名剑手。
冯十三眼角瞥看阿九,“你剑法是我们当中最好的,流星剑就该由你去试。”
“想想是谁抓了江暮云。”小马忿忿,“娄苍玉也敢?”
“试剑而已。”阿九眼前似又被迷雾笼罩,“既非你我所有,谁试都无所谓。”
“阿九。”裴匕喊出他的名字,“几人中你最擅剑法,怎么,你不想试剑?”
裴渊扭头看向这个天炉边给自己留下印象的少年,眼前阿九连姓氏都没有,眉间桀骜又让人无法轻视,“既然有裴匕举荐,不如就有由你和娄苍玉比试,胜者就是流星剑的剑手。”
——“比剑!?”围观的人群阵阵低呼,兴国坊空有其名几十年,岛上活着的人还从没见过真正的比剑,裴渊此言说出,岛民对视着振奋不已,热血的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也上去展示一番。
娄婶怔住,记得小石头说过,剑手中就属阿九和他最厉害,小石头能不能试剑无所谓,要是被伤到可怎么好?这娃子自小要强,为奴守则,就不该有这该死的自尊心呐。
关靥挤到娄婶身旁,“阿九有分寸,娄婶放心。”
娄婶寻着关靥的手紧紧握住,感激的点了点头。
娄苍玉抽出佩剑,剑尖平指易风。剑刃直指面前的阿九,阿九剑未脱鞘,俩人距离越来越近,却谁都没有先动。
裴渊端坐堂前楠木椅,饶有兴趣的看着俩人对峙,他也好奇,自家兴国坊的剑手有多少斤两,能否入得自己的眼,将来又能否在荣都技惊四座。
见阿九没有拔剑的意思,娄苍玉眼神试探间突变锐利,剑刃平举直刺阿九,阿九横剑格挡,手腕灵巧一挑,剑刃向上一翻,便成了向下斩击之势,剑鞘随之脱下,小马上前半步扬臂接住,对阿九点头微笑。
娄苍玉下盘一沉,举剑相抗,双剑交击,硬是被这一击压得后退了数步。娄苍玉暗恼,阿九看似云淡风轻,心中也深藏渴望,还以为不过做场戏成全自己,竟真要在大家跟前与自己争锋,娄苍玉稳住脚下,双指抚过剑刃,黑目隐现杀气。
一息之间,娄苍玉迅雷间反斩第二剑,他出手极快,在阿九还没来得出击的时候,两重劲力叠加,阿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屏息撑住力道,才勉强握住了手里颤动不止的宝剑。
阿九挑眉看向娄苍玉,像是不敢相信他能使出这样的力道,娄苍玉轻轻笑了声,嘴角勾起一抹傲娇。
“我家小石头。”娄婶拖了拖关靥的手,“你看着…是不是强过那个叫阿九的?”
关靥不懂剑法,在外头也没见过几次打斗,只凭眼睛看的,她只看出阿九好像并没使出全力,又不想自己输的太惨,招式之间藏着掩着,似有助娄苍玉之感。还有就是…关靥看向冯十三和小马,这俩人皱着眉头恨不得自己去战,他俩早看娄苍玉不爽,要阿九占上风,怎么也不会是这副表情。
——“阿九…”裴渊看向举荐人裴匕,“就这过人之处?”
“坊主,这会儿言胜负为时过早,孰胜孰负,还不好说。”裴匕目不转睛盯着两人的打斗,捧匣微微颤动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心里的紧张。
阿九短暂调息,剑刃略向左偏,做出欲要斜斩的架势,娄苍玉迎剑至头,看出阿九招式,意欲挡过斩下的剑刃。
一剑挡过,娄苍玉唇角稍扬,手腕轻转,剑刃如幽风变向,薄刃惊变方向,直朝阿九颈脖刺去,这一招狠辣急促,变向之时更是毫无犹豫,阿九脸色微毫不变,剑锋厉烈,生死只在一线。
“我去!”冯十三怒指娄苍玉,“你下死手!”
——“完了…”小马睁目大吼。
关靥也没想到娄苍玉会在试剑中使出夺人性命的杀招,骤然抽出被娄婶紧握的手,朝前疾走几步,惊鸿一瞥之时,阿九掠看过关靥慌张的脸,他的身体下意识的倾斜,剑如疾风快如闪电,阿九歪头划过迎颈而来的利剑,锋利的剑刃划过他的眉骨,湿哒哒的溅起一撮咸腥,左眼前血珠碎落,阿九伸手摸去,手心一片殷红。
——“阿九!”关靥低呼着他的名字,见阿九左目湛亮还瞥看了眼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娄苍玉!”冯十三呵斥道,“试剑而已,用不着拿命相搏吧,有种的你和我打,看我十三少怎么教训你!”
阿九半面染血,神色自若不变,更是连半分怨恨都没有,娄苍玉只当他和旁人一样在耻笑自己,喉中低吼一声,双手执剑挥向他,阿九侧身闪过,双剑相交之际,娄苍玉骤然变招,右手松开握着的剑柄,以重拳猛击剑背,剑上顿时力道大增,阿九哪想到同吃共住几年的伙伴会为了试剑的资格要了自己的性命,始料未及时,剑刃已被娄苍玉反震弹出,三寸空门彻底暴露在娄苍玉眼前。
生死只在一线,端坐观剑的裴渊忍不住站起身,风卷墨绿缎袍,双目灼燃似火。
要死!冯十三拔剑就要冲出,小马按住他脱鞘的剑柄狠狠摇头。
阿九手肘撞过娄苍玉的剑柄,灵巧避过就要刺进自己心口的剑锋,阿九怒而挥剑,手肘直击娄苍玉心口,这招用力甚猛,娄苍玉倒退十余步才勉强撑住身,宝剑脱手掉下,残败落地好似枯枝。
——“好!”“好啊!”几个剑手击掌高声叫好,岛民震撼无声,半晌回过神,欢呼贯穿云霄。
娄婶面色苍白,捂心不住道:“没事就好,都没事,都没事…”
“好。”裴渊走向阿九,“好一个阿九,你就是流星剑的剑手。”
阿九捡起娄苍玉的剑,拾袖爱惜擦净朝他递去,他每每一个动作,眉骨的伤口就会渗出大颗的血水,顺着他凌冽的脸廓滑渗衣襟,绽放如朵朵红花。
“你的眼睛…”娄苍玉又羞又愧,“没事吧。”
“不碍事。”阿九豁然眨眼,“就算没了一只眼睛,不还是留着这条命么?”
娄苍玉接过自己的剑,抱剑对阿九与裴渊深深俯首,“属下…冒失了,还望坊主恕罪。”
裴渊罕见的亲手扶起娄家的小石头,浑浊的眼窝让人看不透,“你剑法了得,也是我兴国坊他日的肱骨,天佑裴家,天佑我坊。”
娄苍玉热泪盈眶,剑刃回鞘,这会儿就算是让他为兴国坊去死,他也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你的伤…可要紧?还能不能试流星剑?”裴渊注视着阿九满面的血。
阿九轻抬手背,小马会意上前接过他的剑,裴匕呈上红匣,阿九血染的眼角轻扬,不过转瞬的动作,关靥还是洞悉了他对流星剑深藏的渴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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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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