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比那湖水还要冷……”
“寒玉床上躺着一个人……”
她顿了顿，指尖的力道几乎要将薄毯攥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快死了，心口悬着一面裂开的冰镜，凝霜镜。”
墨辰的瞳孔骤然收缩，寒玉宫？裂开的凝霜镜？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凌霜的声音继续飘荡在充满苦香的空气中，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
“床边，跪着一个人……”
“他在哭……”
“很绝望，也很疯狂……”
“他说‘等我，纵使逆转轮回，踏破九幽，定会寻回你……’”
“然后，他走了，化作一道剑光。”
“她……看着他消失，流了一滴泪就死了……”
“灵魂坠入很黑，很冷的地方，永远……”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如同破碎的冰晶，却清晰地勾勒出那幅令人心胆俱裂的永别图景。
前世那女子的绝望，墨辰的疯狂与誓言，以及灵魂永恒的冰冷孤寂，通过她沙哑而平静的叙述，再次清晰地呈现在墨辰面前。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药庐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碗当归汤苦涩的香气，越发浓烈地弥漫着。
墨辰如同被冰封的雕像，僵立在原地。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一种深沉的，如同深渊般的痛楚。
凌霜所描述的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那寒玉宫中的绝望，那染血的誓言，那灵魂坠落的冰冷。虽然陌生，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刺穿灵魂的熟悉感。
仿佛是他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正在发出痛苦的共鸣。
那是我？那是我？
前世？轮回？
所以，她才会那样看着我，那样落泪？
巨大的冲击让他胸口一阵窒闷，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脑中轰鸣的杂音。
再睁开眼时，那双眼眸已恢复了惯常的沉凝，只是深处沉淀的痛苦与翻涌的心绪，却浓得化不开。
他沉默地端起榻边那碗已经温热的，散发着浓烈苦味的当归汤，递到凌霜面前。
“喝掉。”他的声音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力道，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坚持，“当归苦，但暖”
凌霜抬起眼帘，对上他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却依旧坚定地锁着她的眼眸。
那眼神，与寒湖中看到的，前世那个跪在床边立下血誓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跨越了时空，彻底重合。
她看着他手中的药碗，看着那深褐色的，苦不堪言的液体。
前世那滴冰冷的泪，与今生手腕上残留的灼热触感，再次在她心中激烈碰撞。
最终，她没有再抗拒。她伸出手，接过了那碗温热的药汤。
指尖触碰到碗壁的温热，也触碰到了他递碗时，指尖那无法掩饰的、极其轻微的颤抖。
她闭上眼，屏住呼吸，将碗沿凑近唇边。
苦涩到极致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霸道地冲击着味蕾，甚至带着一丝灼烧感，沿着喉管一路下滑，熨帖着虚弱的肺腑。
那苦味浓烈得几乎让她皱起眉头，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极其熟悉，极其温暖的暖流，当归特有的，带着浓郁泥土与草木芬芳的暖意。
这暖意，与记忆中寒玉宫那蚀骨的冰冷绝望，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烛火，虽微弱，却真实地驱散着灵魂深处的寒意。
她小口小口地，极其缓慢地将那碗苦得令人舌根发麻的汤药喝完。
每喝一口，那苦味都让她眉头紧锁，但随之而来的暖流，却又让她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一丝。
墨辰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将那碗苦药一滴不剩地喝下。
看着她被苦得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吞咽时纤细脖颈的微微起伏，再看着她因为那暖流而逐渐舒展开的眉宇。
他紧握成拳的手，终于缓缓松开。那碗苦药，仿佛也流入了他的心底，带走了些许翻腾的惊涛骇浪，留下了一片沉静的，带着苦涩余韵的……暖意。
凌霜放下空碗，口中依旧弥漫着浓烈的苦味，但那股源自脏腑的暖意，却真实地驱散了盘踞在经脉深处的寒意。
她苍白的脸上，似乎也多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她没有再看墨辰，目光投向窗外。药圃里，当归幼苗在阳光下舒展着嫩叶，蓝雨妍正蹲在旁边，和祁舒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那充满生机的嫩绿，那同伴的欢声笑语，还有口中那苦涩过后，渐渐回甘的暖意，似乎都在无声地告诉她：这里是今生，不是前世。
墨辰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窗外，看着那片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嫩绿。
他沉默了片刻，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无论那是什么，”
“今生。”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语，最终，只吐出两个沉甸甸的字：
“……我在。”
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承诺，我在。
无论前世如何惨烈，无论轮回如何残酷，今生，他会在这里。
凌霜的身体再次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那片暖阳下的嫩绿。
但紧攥着薄毯的手指，却悄然松开了几分。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暖了一些，口中的苦涩，也仿佛化开了一丝极淡的，名为安心的甘甜。
药庐内，当归的苦香依旧浓郁，却不再刺鼻，反而混合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带着苦涩滋味的温暖。
前世那寒玉宫的冰冷烙印，并未消失，但此刻，似乎被这碗苦口的良药和一句简单的承诺，悄然覆盖上了一层名为“今生”的，带着温度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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